一截苍白的手臂露在薄被外边,几乎可以用瘦骨嶙峋来形容。
“其实那天把你托付给小席后,我跟你妈妈就没上班了,我们辞了工作,你妈妈已经严重到根本没办法正常独立生活,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自杀,用尽各种方式自杀。”
温从简转动手臂,将衬衫的袖口掀起来,温随发现上面横七竖八的印子,明显是刀伤愈后的痕迹。
“最严重的时候,她都不认识我了,或者说她认识,但也控制不住自己,遇到谁阻止她自杀,她就要伤害谁,我只能在疗养院陪她,靠外力帮她镇定。”
温随受到的震撼太大,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勉强才能发出声音,“那她……现在好些了吗?”
如果不是好些,他们应该不会决定来接他的吧,温随侥幸地想。
温从简点头,却又摇头,“医生说这种病说不上来,你妈妈的情况太严重,就像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遇到什么就会被点着,要想彻底治愈需要花很长时间,甚至也许是,一辈子。”
最后三个字出来,沉重到温随心头都是一惊。
“不过也没那么悲观,”温从简似乎怕温随有压力,“你妈妈最近确实好多了,我们从疗养院出来,已经去了几个地方,医生说离开固有的生活环境对你妈妈有好处,所以这回过年我也想着,来海边散散心,她冬天有咽炎,海边的气候对身体好。”
温从简明显是在强颜欢笑,两个月不见,这个男人背已微驼,原本合适的镜架框在他脸上,都显得有些松垮,好像瞬间老了许多岁。
看得出,为梁舒的事,他辞掉工作一直陪伴,光看他手臂上的伤,就不难猜到这段时间是怎样渡过。
“爸,你辛苦了。”温随也不知自己怎么,说了这么句话。
温从简愣住,显然也出乎意料。
父子俩相对无言,半晌温从简说,“等你以后遇到真正喜欢的人,恋爱,结婚,你就知道了,爸这不是辛苦,是虽苦尤甜,只要你妈在一天,我做什么都还有动力。”
温随确实不知道,他不懂的太多,但他的的确确在内心里对这夫妻有了更深的体会。
生活太沉重,温从简面对儿子,从前需要苦苦隐瞒、如今唯一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也想换个轻松的话题。
“其实一开始我追你妈追得真是千辛万苦,到终于能跟她结婚,感觉自己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可后来夫妻间柴米油盐,前半辈子一晃眼就过去了,我忙工作忙论文忙职称,却越来越疏忽了她。”
温从简拍拍温随的肩,“总算爸还有点辞职的底气,好歹快五十的人了,你放心,你上学结婚的钱爸都给你存得好好的,不会因为爸辞职了,就短了你的那份儿。”
“我……”温随真的没想这么多。
温从简理解地点头,“爸知道你,我家小随可没那么多心眼儿,爸只想说,你的生活是你自己的,该怎样过还得怎样过,你妈妈是你爸我的责任,不是你的,告诉你不是为了让你有负担,是想让你知道,爸妈对你照顾不周,没尽到责任,不是因为不惦记你,你妈妈不知道有多惦记你,但她不敢惦记,她知道她的爱太偏执,她需要放开你,也放开她自己。”
温从简说着,强迫自己笑了一笑,“你放心,接下来的日子,我们老两口就是吃吃喝喝走走玩玩,舒舒服服地过了。”
轻松愉快似的,一点也看不出他心里装着多少沉重。
日升月落,夜尽天明。
海边的风吹了一
夜,温从简担心梁舒刚换环境,整晚都在外面守着,偶尔才能合一合眼,温随也陪在旁边,他赶不走,索性由着。
父子俩后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说了许多话。
既然已经讲开,很多结也该在无形中一并消解。
温从简还跟温随说了小时候学射箭那件事,梁舒起初也没反对得很激烈,但温随从前性格其实很要强,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两人因为不同意见产生隔阂,矛盾由小变大。
也是这件事,让梁舒和温伯益的关系也闹僵了,因为梁舒觉得是他给温随灌输引导,才让他着魔一样地喜欢射箭,她觉得那是不务正业。
后来梁舒为了转移儿子注意力,让他上别的补习班课外班,温随不愿意,还逃过课。
也就是在那天,梁舒一怒之下做了件令她极度悔恨的事,她把温随锁在房间里,逼他就范。
“那我是什么反应?”温随有些好奇。
“你啊,”温从简露出个有点佩服的表情,“你想逃走,就直接从二楼跳下去了。”
他点点自己额角,“这里受了伤,当时也满头血。”
所以学校里脑袋受伤就成为当之无愧的导火索,必定是让梁舒想起那天的事了吧。
温随这才明白,上次缝针时医生说他头上还有旧伤,原来是这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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