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涵齐满面红光、一本正经地说:“飞儿,你要想穿这身军皮,给大伯说好不拦你,哥明儿个就带你走。”
“真的吗?”飞儿高兴地说,“三哥真肯带我,我就跟着你走哩,这个磨人性子的教书匠,本人再不伺候了。”
飞儿是个想干大事的人,性格上不甘寂寞,总想弄出点儿啥动静来,对于窝在教室里教娃娃们念书根本没有兴趣,早就想飞出陈仓塬到外面去闯荡世界了,只是父亲容雅儒阻挡不允,他干着急能耐没处施展,但心思早就飞出了西坪凹,魂游大千世界去了。今日里一见三哥容涵齐的穿戴打扮,就更按捺不住躁动的急性子了。
涵鸿见弟弟飞儿急眼了,怕再说下去浮躁了飞儿不安稳的心,就赶紧岔开话题,对三弟涵齐说:“齐,咱屋里走,坐下再说话。”说着就把容涵齐往屋里让着进门。
容涵齐在西安军官训练学校上军校后,留在西京督军冯玉祥部,已是上尉副官军衔。此次回来是省亲,端午了回来给舅舅家送粽子,给小外甥送香包,但只待了三天就走了。飞儿还是未能取得父亲的应允,终了未能遂了心意跟着三哥涵齐去参军。这件事足足影响了飞儿一个月的思想情绪。
容氏家族在飞儿这一代,是有记载的第二十二代,宗族排字是“涵”
字辈,他父亲容雅儒是二十一代,排名是“雅”字辈。容氏家族取名有规矩,每一辈人都先按宗谱取中间的字,然后再取一个单字名字,加上容氏家族的姓就是全名了。飞儿的父亲叫容雅儒,四爸叫容雅谦,其他容府门子里几个兄弟老辈名字里也都先有一个“雅”字。容府小辈飞儿叫容涵飞,他兄长鸿叫容涵鸿,容涵齐的哥哥雁叫容涵雁。这四兄弟的字合在一起是“鸿雁齐飞”的意思。其实,容府老四容雅谦长子涵雁,比老大容雅儒长子涵鸿要大上几岁,取名字时,是老四容雅谦恭敬礼让大哥容雅儒一脉,有意把自己长子名字取名叫“雁”,把首字“鸿”字留给大哥容雅儒的长子待取。所以,虽然鸿小,但名字却比雁要大,这是为将来涵鸿作为容府继承人,继承容氏封号和族长位置,留下的一个心照不宣的悬念。
容涵齐回去不久,就随着督军冯玉祥打进了北京城,又把当时执政的北洋政府临时执政官段祺瑞赶下了台。从此,民国执政大权就又落在了靠北伐起家的新军阀蒋介石的手里。
端午节一过,南方的鸟儿“黄瓜鹭”就飞来了,整天在树上叫唤:“算黄算割——算黄算割——”提醒人们该割麦子了。
“黄瓜鹭”是一种吉祥鸟,据说,是由一个书生变的。这个书生的父母去世后,书生整天读书不会种地,一直等到麦子熟透了才去收割麦子,结果成熟的麦粒都落在了地里面,让蚂蚁、老鼠搬进了仓窝洞里,剩下的也被鸟儿啄吃了,这个书生就饿死了。于是,他变作了一只鸟,浑身羽毛金黄灿亮,像成熟的麦穗,色彩又像熟老的金黄瓜一般,人们起了个形象的名字叫它“黄瓜鹭”。“黄瓜鹭”每逢看到哪里的麦子快成熟了,就飞过去催促人们叫着:“算黄算割——算黄算割——”所以,陈仓人又把这种鸟叫“算黄算割”。
这一天,从甘州地界上来了一群麦客,个个身上搭着褡裢,胸前抱着镰刀和磨刀石,他们是来打短工,替大户人家割麦子挣工钱的。这些人远道而来,多数都能吃,能干活,也有的人身子孱弱家里穷,是跟着麦客们来混口吃喝的,在容氏祠堂门前坐了一大群。
容雅儒府里雇短工有个简单的试工办法,他让伙房里蒸上几大筐麦子面和玉米面混合的夹层的金裹银大杠子蒸馍,烧一锅米汤,拌一大盆盆凉菜,放在麦客们面前让敞开了吃,一旁让管家悄悄记数,吃得多的留下当雇工,吃得少的给几个馒头打发走。容雅谦府里雇麦客是轧几簸箕干面条,支口大铁锅烧开水下浆水面,用大老碗盛三碗面条,能吃完三大碗面条的留下,吃不完的打发走。容府雇工规矩认为,能吃的必定能干,吃不了饭的是汉。一些常年来打工的知道,西坪凹容府里地多,割麦子不亏欠麦客们吃饭,忙季里雇工做活,天天给雇工吃杠子馍和浆水面,图的就是让雇工吃饱了有力气,麻利收麦子、打麦子。一旦错过了收获季节,辛苦了一年熟透了的麦子就会滚落在地里,假如遇上连阴雨,熟透的麦穗就会发芽,粮食就糟践了。所以夏日里,当地把收割麦子叫作抢收成。
有个穿得补丁摞补丁的壮汉娃,狼吞虎咽一连咥了十个杠子馍,喝了三碗米汤,才抹抹嘴巴咧开嘴惬意地笑了。
容雅谦看见了,就注意上他了,见他脸上有个疤,觉得这个人奇怪,就问:“麦客兄弟,你是哪里来的?”
麦客壮汉憨厚地用浓重的口音说:“东家,我是甘州秃川的。”
容雅谦问他:“你家里还有啥人哩?”壮汉实诚地说:“就我一个了,甘州害年馑都饿得死?了!”容雅谦“哦”了一声,就对这个麦客娃留了神,说:“兄弟,你在我这里帮活,只管吃饱喝好!”
壮汉娃感激地涨红了脸膛,兴奋得连脖颈都憋红了,心里头蛮高兴,刚才还担心东家嫌弃他吃得多是个吃货,没承想遇上个不怕吃的东家,思量这下子自己可以吃上几天饱饭了。
这个壮汉娃叫狗剩,一米八的大个子,生得膀大体壮碌碡腰,黑发浓密红脸膛,蒜头鼻子厚嘴唇,粗眉圆睛,一对大蜗耳,其貌生得不丑不惊,看上去是个憨厚实诚的老实人。他娘生他的时候,一个人在野地里面提着篮子挑野菜,突然肚子就剧疼起来昏倒在地上临盆生下了他,由于大出血昏了过去,脐带没有断是让野狗过来给咬断的,脸上也让野狗给舔了一个疤,他娘自此没有再醒来,血崩死了。他爸觉得他是野生的,让狗吃剩下的娃不吉利,就给他起了个恶毒的名字叫狗剩。狗剩天生是个黄土坡上刨黄土、辛苦土里找吃食的命相,也是个做庄稼活的好把式。狗剩来到了麦子地里,手里攥着镰刀,看着金灿灿翻滚的麦浪就宽慰地憨憨笑傻了,笑得是那样的甜蜜,那样的陶醉,那样的惬意,那样的憨厚,那样的深情痴情。
涵齐看见了,给爹容雅谦说:“爹,你看麦客狗剩,进到麦子地里,就像一只大公鸡看见了一大片麦场,那神态就是大公鸡馋粮食,心里都迷怔了。”容雅谦却抢白他说:“只要是个好庄稼汉娃,谁见了麦子会不眼馋哩!”容涵齐觉得爹是在埋怨他不是个做庄稼活的人,就自言自语说,我还就真不服气爹这话了。随后跟在爹后面甩开膀子,使出浑身蛮力气割起了麦子。
容涵齐俯身割起麦子就像一台卷麦机,弯下去身子弓着腰,就像一张待发的弯弓,起立弯腰张弛有度,抬起身子来又像一棵大树,一堵墙,一面门扇。他割麦子的家什,是关中农家庄稼汉常用的割走镰,只见他用左手一把搂开一大片橙黄的麦秆子,右手一镰刀割下去,五六十厘米宽的麦秆子就齐齐刷刷靠在他的左腿间,他左腿一提带着割下来的麦子一迈步,右手再一镰刀割下去,又是一大片麦秆子顺茬倒下来靠在左腿间。涵齐割起走镰来就像一阵旋风,只听得“嚯——嚯——嚯——嚯——”的镰刀响声,走几步就抱起一大捆麦秆子放在地上,抓一把麦秆子拧起来打一个结,又一转手分开叉像腰带草绳般摆放在麦地上,俯身把一大捆麦秆子放上去,又抓起麦秆绳子打成捆,一只脚一抬就把麦捆子架起来竖立在了麦地里。他做起这些动作来娴熟麻利,就像是做游戏玩耍表演一般,让人看着眼馋。容涵齐是向冯大帅请了忙假回来帮父亲收割麦子的,割完了麦子就又得回去操练军务。
昨儿个中午,麦客们和容雅谦一家人一起已经吃了一顿丰盛的猪头肉烩青萝卜粉条菜和大麦面馒头开镰饭,祭了灶神,献了土地爷。开镰饭一吃,麦收就算开镰了。按照陈仓塬麦收的习俗,割一亩麦子主家给麦客一升麦子当工钱,管吃管住,一个好的麦客一天能割三亩地。等挣够了,麦客就扛着回家去过日子,过上十天半个月,西部甘州地界麦子也就黄了,麦客们就又赶着回去给自己家里收麦子。
容雅谦割麦子也是割走镰,他是农活好把式,割麦子在前头打着头阵,两个儿子涵雁和涵齐都跟在他后面排成一溜溜割着麦子,父子三人甩开膀子都是割走镰,一同享受着收获的辛苦和喜悦。
到了晌午时分,麦田里炙热得令人窒息,成熟的麦穗泛着金黄色的热浪,在麦田里被火一般烘烤的热风吹拂着沙沙作响,收割了麦子的麦地里的麦茬,泛着白色的地光在人们视线里熠熠闪烁,升腾的热浪,更加推升了麦地里的阵阵炙热。
涵齐的童养媳萍儿和丫鬟玉娥儿,每人头上顶着一块白手帕抬着一大木桶绿豆汤来到麦地里,绿豆汤里有几颗红枣、几十颗枸杞子,看着晶莹剔透。桶里漂着一个大葫芦马勺是舀汤喝的。
萍儿远远地走着就喊了起来:“爹,大哥,喝水咧!”
萍儿嫁到容府一直未能圆房生育,所以同涵齐之间称呼就只能称齐的名字,待圆房有了孩子才能称呼“娃他爹”,对涵雁也只能称“大哥”。
萍儿刚才没有吆喝喊涵齐,是因为涵齐总是不搭理她,所以就没有好意思打招呼。
容雅谦听了,就不再割麦子了,直起身子来伸一伸腰,抬手擦一把汗水,朝着麦田里远处的麦客们,放开喉咙吆喝着喊了一声:“麦客兄弟们,大家歇会儿,喝口水咧!”
容雅谦吆喝完了,自个儿先走到水桶跟前,拿起葫芦马勺畅快地牛饮了一气,又抹一把脸上滚落的汗水,豁亮地笑了。
这时,一个叫黑娃的年轻麦客也走过来喝水,他看见玉娥儿和萍儿两个年轻女子模样俊,就偷偷瞄了几眼后拿起马勺牛饮了一马勺绿豆汤,末了,又拉过一捆麦捆垫在屁股底下,继续往玉娥儿和萍儿身上瞅。
萍儿和玉娥儿隐然感觉不自在,转身回头看,正瞅见了黑娃盯着她们身上瞄,心里立即就不爽了,就都不搭理他,把身子转过去,给他一个背身让他欣赏。
西坪凹割麦子的时候,西坪学堂就放了暑假,教务主任涵鸿让家族里荣、光、焕、发四个学生娃,晚上一起在学堂里值夜。校长容雅儒又安置甘州来的麦客们,晚上也都一同住在学堂的教室里歇着。
盛夏里夏日的夜晚,晴空万里,天宇浩渺深邃,一轮皓月当空高挂,如镜如洗,繁星缀满了寂寥的天幕,大地笼罩在一片惨淡的茫茫月色里。
月光笼罩着的旷野里,收割起麦子的麦田里站立着的麦捆,像一队队彼此孤立着的莽汉,影影憧憧让人恐怖。
西坪凹也被镶嵌在空旷的朦胧夜色里,那些屋宇古树在夜色中折射出无尽黑黝黝的阴影,飘忽移动,西坪学堂的古老庙宇里树影婆娑,隐匿着无尽的神奇,屋宇的暗处藏着难以猜想的种种神秘。
谁也没有料到,这一天半夜里,荣、光、焕、发四个兄弟和麦客们正睡得迷迷糊糊,西坪学堂里却突然闹起了鬼,恍惚间只听到院子里刀枪剑戟声阴森森兀然响起。
西坪学堂本来就是一座占地很大的古老寺庙,每个教室原来都是一座神庙,屋顶上飞龙翘檐,房梁上雕梁画栋,屋顶的梁栋上画着形形色色的神鬼故事,那些摸黑点煤油灯上学早读的学生娃娃,时常会被教室里的黑影吓得逃出教室。
白天割了一天麦子,劳累了一天的麦客们睡得正酣,半夜里突然听到这种诡异的响动,吓得麦客们个个战战兢兢,谁也不敢作声。
荣、光、焕、发四个兄弟也被惊醒了。他们少年胆大,就壮着胆子扒着窗户往外窥视,只隐隐约约见院子里有一群穿戴着古装盔甲的士兵,拿着刀枪剑戟的官兵在院子里飘忽着奋勇厮杀,顿时把四兄弟惊得魂飞魄散,赶紧把头都缩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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