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示意陈义顺起来,说道:“当然了,金鸡岭也不是化外蛮荒之地,不能全然不讲法度。以后若有类似事件,最好还是报备地方,会同地方一起处置为好,以免贻人口实。”
陈义顺三人互相看看,话全让孟剑卿一人说了去,他们一时间都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孟剑卿欲笑不笑地看着他们,又道:“这名炭商,居心叵测,意图炸毁神庙、同时加害朝廷官员,于公于私,都绝无可赦之理。既然金鸡岭有旧例处置这等人,我也就将人交给你们三个了。”
身后侍立的两名卫士已转身自屏风后拖出那名半死不活的炭商。方才的话,那炭商听得一清二楚,此时脸色死灰,却仍是一言不发。陈义顺三人盯着他,脸上神情各不相同,孟剑卿注视着他们,忽而一笑:“不过,为了以儆效尤,三位最好这就回去通告各窑,选一个大家都能看得见的地方来处置这名贼徒。这样吧,你们留一个人带路,两个人回去安排,如何?”
他方才还说要将人交出来,忽然又表示要带着人一直跟到山上去,倒让陈义顺三人又是一愣,陈义顺定定神,说道:“如此也好——我腿脚慢一些,不如我来带路,程老弟和林老弟先回去安排吧。”
目送他们离开金鸡堡,程四老爷腿一软,几乎不曾瘫坐在地上。
总算是送走这群活阎王了,老天保佑可别再回来……只是这多半是奢望吧,看样子这件事可不会这么善了,还有得缠了……
【四、】
山路崎岖,陈义顺走得其实不算慢了。他有些惊异地不时回头看看一直抬着那名炭商、沉默地跟着他身后的锦衣卫卫士。他原以为这些卫士只是些惯会装腔作势的花架子,平地上打架砍人还行,到了这莽莽丛林中,就只能缠手缠脚地疲于赶路了。
三名卫士与一名捕快轮流抬着那炭商,另有两名卫士被派在两翼警卫。天色渐黑,秋月渐升。孟剑卿望望山林中慢慢弥漫出来的清冷的雾气,很快这雾气就会浓得不见月影了。
也许他应该明天再上山的。
这也正是对方所希望的吧?
前方山谷中终于现出一片火光。
山谷中央一片平地上,围着火堆,已聚集了一二百人,程五更和林重九陪着三名窑主站在最前面,沉默地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孟剑卿在他们对面站定,三名窑主赶紧带着家仆过来招呼茶水,但是没人理会他们。
那名炭商被扔在地上,孟剑卿扫视着那群沉默的烧炭佬。霜一般冷的月色中,他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对面那潜藏在人群中的霜一般冷的敌意。
被锦衣卫逼得无路可走、只好藏身于这深山草莽之中的各色亡命之徒,只怕不在少数吧?
他示意身旁一名卫士站出来,高声将那名炭商的罪行一一说明。
至于这番说辞,当然是孟剑卿仔细斟酌过的:那两名炭商,一开始是意图炸毁陈老相公庙、加害于朝廷官吏;所谋不成,又谎称陈老相公其实是陈友定,烧炭佬供奉陈友定,是图谋不轨,想要就此掀起一桩大案,诱骗朝廷毁掉闽中的陈老相公庙、剿杀所有供奉陈老相公的烧炭佬。
那卫士姓雷名钟,原是少林俗家弟子,别的功夫也还罢了,只这门狮子吼的功夫,当真是练得炉火纯青,这一开口,满山谷都嗡嗡震动起来,众人脸上都有些变色。待到他说出后半段话,大家的脸色更是变得厉害——这个阴谋倘若得逞,闽山中哪怕不血流成河?如此歹毒之人,当真该死。
那名炭商原以为孟剑卿只是吓唬他好让他招出背后主使人来,至此才相信孟剑卿是当真要将他扔进炭窑里去了,脸色刷地一下变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嘴唇哆嗦着,想开口说点儿什么,孟剑卿却恰在此时低头看了他一眼,冷冷的讥诮的目光立时叫他噤声无语。
他能说点什么?怎么招恐怕都是个死。他背后的主使人——还用得着问吗?
雷钟末了高声说道,此后若有此类歹徒,也可照此办理:会同地方,审讯属实,即可由地方监管扔进炭窑,再到县衙备案。
孟剑卿这番处置,看起来的确是尊重烧炭佬的风俗,却又将审讯与监督行刑之权收缴地方。
三名窑主自是无从置词,程五更三人面面相觑。
那炭商蓦地里大叫起来:“陈老相公,陈老相公,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尖利的叫声在山谷中回荡;看守的卫士本欲制止他,瞧瞧孟剑卿的脸色,又停了下来。
那炭商的叫声越发高了起来:“陈老相公,我们兄弟可是奉了你的指令在办事!”
人人只当他是逼急了在胡言乱语。
熊熊窑火已在眼前。那炭商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但是黑夜之中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悠悠传来:“且慢!”
众人都是一怔。这样地方,哪来的年轻女子?
已经将要被扔进窑里的炭商,又被放了下来,身子触着冰凉地面的一刹那,不由得感激涕零,满眼泪光地转过头去寻找那突出其来的声音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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