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李姥姥接到乡下的安歌儿尚年幼,没多少家族跌入深谷、支离破碎之苦痛。她哭闹的是要父亲母亲。
她出生便是金枝玉叶,离了富贵和亲人,流落乡下。抬头四堵黑墙一个木窗,躺下一块木板一张草席,入口一碗稀粥几根红薯。李姥姥再怎么把她当亲生孙女,安歌儿也难免哭闹要回府上、要找父母。
农村娃若哭闹,一条藤条就给制服了。可这不是自家娃,而且娇嫩脆弱,李姥姥不单舍不得打,还怕给人留下口齿说她怠慢这娃,所以即便这娃儿六岁了,李姥姥仍当宝贝捧着,不是背就是抱,一刻不离手。
邻里见李姥姥那等娇宠,便劝她放地上养。说这娃儿脆弱多病就是缺了地气,小娃儿就是小苗儿,脚着土才会长得壮……
李姥姥本土人,当然晓得这道理。可安歌儿一下地,两小脚丫踩着棘刺似的,左翘右翘,就是不迈步,她也没办法。后来发现安歌儿看见村里小娃们玩游戏便会咯咯笑,李姥姥便抱着她混到孩子群中一起耍。安歌儿在李姥姥怀中笑得更开心,多玩几次,逐渐便肯穿鞋下地玩了。
哭闹了个把月,终于接受了新奇多趣的乡下生活。有时看见一群娃结群结队攀墙、下水、滚草地……耍得那个放开、那个尽兴,安歌儿也情不自禁跟着去耍。
几个月后,邻里看见安歌儿都说这娃让乡下的水土养好了。
到了乡下,没有银子捡名贵药材,李姥姥干脆什么药也不给吃,只供粗茶淡饭,青菜山果,安歌儿却从没生过病。原娇小瘦弱的娃如今粉红白胖,四肢如藕,煞是可爱。看起来确实比养在侯门贵府健康多了。
李姥姥家除了种水稻,还种桑养蚕、抽生丝、织布。出田耕种时,李姥姥从不把安歌儿独自放家里,她背上背着安歌儿、胸前挎着竹篮子,采桑叶、喂蚕……
安歌趴她背上,小脑袋越过她肩膀,看着爬满竹筛架的白白胖胖的小蚕虫吐丝、结茧,她甚是欢喜、好奇。
她问:“姥姥种桑养蚕,抽出这么多好蚕丝,可你家织布机上耕织的是麻线或粗棉线,织出的是粗麻布和土布,这些蚕丝都用哪去啦?”
“哟,我的小心肝儿,蚕丝得上交给织造局呀。”
安歌儿眨着天真的大眼睛继续问:“为何要上交织造局?为何不自己织布用?”
“咱用不起丝绸呀。”
安歌儿自然不明白,但也只能眨眨水汪汪的困惑的大眼睛点头。
李姥姥的桑田边是邻居种的大片罂粟田。夏季开着娇艳迷人的罂粟花,风吹花摇曳,如青楼群艳挥绢摇摆起伏的腰浪儿。成年人见了,难禁住瘾和诱,扑入花海,陶醉其中。孩子们禁不住的是一目了然的花浪的美丽和神奇,也爱钻到花田里追逐欢笑,却往往被花田主人挥着藤条驱赶出来。
尹安歌儿有时也禁不住钻进美丽娇艳的花田里采一大扎花放鼻前闻。
李姥姥赶紧把她抱出来,捡去卡在她头发上的花瓣,责备道:“你可别像别的娃钻进花田里追逐玩耍踩蹋人家的花,那些花结的果儿,可比咱养的蚕丝贵呀,糟践了,咱赔不起。”
“如此娇艳美丽的花,会结什么样的果?”
“听说结的是解除苦痛还叫人上瘾的药果,贵得很!”
“真的?果然娇艳的花结诱人的果,我倒想尝尝。”
“别尝,咱用不起这药果,咱用山里的草药。”
“既然贵得很,姥姥你为啥不种?”
“嘘,我的小心肝儿,你不懂,这地是京城老爷租给指定佃户种的,收了也交京城老爷处理,咱不能私自种。”
尹府以前也把乡下的田地租给佃户耕种,每年底都有车队进尹府上交租金粮食肉畜等,供应地主老爷过个丰盛的年。
尹府当时由董夫人打理内务,每年都由她站在后院青檀树下监看府内各家各院来领年货。有时奶奶或丫头会抱安歌儿跟在董夫人身边看热闹。所以现在听李姥姥说这些,尹安歌儿似懂菲董。
尹安歌儿在乡下李姥姥家住了近一年。京城尹府案逐渐平静了,风头似乎过去了。
清明节那天,李姥姥领安歌儿去祭拜尹颂和董夫人。
当时抄家的官兵进屋看见已经“畏罪自缢”的尹颂夫妇,将他们从房梁取下,用一张大席子把这对夫妻卷一起,拖到京城郊外乱葬岗,随便挖个坑丢进去,几铲黄土掩了。李姥姥找到土堆后,看着极是凄凉,想他们生前享受荣华富贵、挂满金银翡翠,死后跟一只猫狗似的。她拿来铲子把土堆填厚实,再立个碑,看着才有了坟墓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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