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府遗孤
尹颂,出生于满洲贵族家庭,祖上康熙年间平三藩时劝投附有功,封一等侯爵。祖父官至热河都统,父亲官至左佥都御史。尹颂十七岁时以荫生的资格分发到礼部,由正五品的员外郎候补,十八岁正式补官为礼部正五品,主客清吏司——即掌宾礼及接待外宾事务。
尹颂和夫人董氏并不是死于自缢,真相只有背后下毒手的人和他们的女儿安歌儿知道。
尹安歌儿是尹颂与董夫人的独苗儿。话说这女儿因早产体弱,夫妻俩只盼女儿平安快乐长大,故起名安歌儿。满月那天来了个仙道姑,见婴孩瘦弱难养,便劝尹家老夫人把安歌儿托给观音娘娘养,每月只需供奉给栖慈庵五两灯油钱、五两香纸钱,安歌儿便是观音娘娘的女儿了。有观音娘娘照拂,娃儿定能康健平安、福寿绵长……
抄家这年,安歌儿刚满六岁。抄家那日上午,安歌儿在董夫人屋里跟着母亲学写字。由于懂夫人身怀六个月身孕,只教女儿写了一页纸便腰酸手疼了。母女俩放下笔,玩了一会翻花绳,安歌儿吵着要到花园捕蝴蝶玩,董夫人身子不便,只让贴身大丫头领她去玩。
就在这空当儿,尹颂心神不安匆匆来到董夫人屋里说有事相商,事情还没说完,小厮来禀说前堂有两位貌似宫里侍卫的人……
小厮话没说完,门口闪进来两个长胡须掩了半张脸的粗壮的汉子。一个汉子伸手臂快速从后穿揽过小厮的脖子一拧,嘎声,小厮当即毙命。另一汉子在同一时间上前把尖刀架在尹颂脖子上,勒令他不许吭声,否则割断他的喉咙。
拧断小厮脖子的汉子把小厮丢地上,上前揪住已吓得瑟瑟发抖、蜷缩进桌底下的董夫人的一边胳膊,将她整个提起,往屋中央地上一丢。
只听董夫人啊了一声,然后捂着肚子忍痛,片刻,身下隐隐渗出的红色染红了浅色裙子……
尹颂不顾脖颈上的刀,他朝夫人扑过去,反转头对那丢董夫人的汉子怒喝:“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想做什么?”
粗汉子一句话不说,快步上前双手掐着尹颂的脖子,将他举起脚不着地。尹颂不过一个斯文公子,任那双青筋暴起的手钳死他,他也没有还手之力。他被掐住脖子举在半空中,头脸憋胀得像煮裂皮的紫红薯,眼皮下的大胡子面孔逐渐模糊成地府下的牛头马面,他的身子继续抽扭了片刻便逐渐软下、不再动弹。
董夫人哪见过这场面,早吓得只剩个躯壳,颤抖的双唇似在呼救却喊不出一点声音,她努力想向门口爬,身下拖出一条血路,快爬到门口时,那个掐死尹颂的汉子从容走过去,用同样的方式将董夫人掐死了。
屋里两个大胡子阎王般面无表情要了两条命,然后忙着擦去地上的血、布置尹颂和董夫人上吊自缢的假象、把无辜小厮的尸首包裹好塞进壁柜里、迅速逃走……两人都没发现后窗外一个小女孩轻手轻脚捕蝴蝶捕到了窗前花丛中,安歌儿目睹屋里发生了全过程。后面追上来找安歌儿的大丫头也目睹了董夫人被掐死。由于恐惧和害怕也被那双铁钳手钳死,大丫头死死捂着安歌尔儿的嘴,屏紧呼吸慢慢下蹲,躺着藏入墙根的花丛中,不发出半点声。
等两个男子走了,两个女孩疯狂跑进屋,白绫垂吊在房梁上的尹颂夫妇早已凉透。
可怜董夫人一尸两命,平日穿得宽松,肚里六个月胎儿不显眼,如今垂吊直了,手脚耷拉,肚子圆鼓鼓很凸出,胯间流出的红液沿两条腿向下滴落在地……
六岁的安歌儿似懂非懂,但晓得受了伤才会出血,她举手欲触摸母亲的垂下的脚,可是够不着,只举着一双小手哭喊:“母亲,父亲……”
大丫头早吓没了魂魄,她再次捂着安歌的嘴,一言不敢发,抱起安歌儿往前头二门正堂跑去,到了二门前才发现那里已经有官兵围着。
大丫头想躲进假山后,可为时已晚,两个士兵已朝她们走来。
大丫头和安歌儿随抄家被带走的整个尹府的其他老幼一起被关进了大牢。大丫头不知是吓傻了还是足够聪明,从看到尹颂夫妇被吊起那一幕,她再不开口说话,哪怕安歌儿吵着要父亲母亲、在她怀里扭着嘶哭到精疲力竭……
让人没想到的是尹府老幼被关押时,之前那位把安歌儿要去给观音娘娘养的仙道姑来替安歌儿求情,说这女孩出生就已出家,她平日里都圈养在府中的福堂院里,与俗世罪孽无关……这一说竟然把安歌儿救了出来。
仙道姑救下安歌儿后,安歌儿的姨子前来说安歌儿是她的外甥女,把安歌儿领走了。原以为亲姨子是领去好好养育、护她周全。谁知亲姨子和姨父是想发尹府的家难财。尹府这根余苗长得俊俏,他们谋算的是把安歌儿卖给豪门得笔银子。
幸得十多年前曾受过尹颂和董夫人恩惠的灾民李姥姥在关键时刻挺身出谋划策。她受尹府其他未受牵连的亲戚之托,暗中把安歌儿从姨子家接走,送到乡下隐居抚养。
这娃由里到外、从柔亮的头发根到粉嫩的脚趾丫、没点农村娃的样子,骗是骗不了人的,所以邻里问起,李姥姥便说是远房富贵亲戚家的闺女,癞头和尚算命说这娃儿生来体弱多病,要送农村养几年避灾……相邻们也都信了。
易府遗孤
易府被抄家定罪后,易礼醇与儿子易云楷及一众男家人均流放新疆边境;女家眷则贬为奴隶送入宫中。儿媳接受不了家族败落贬为奴隶,当即撞墙而死。儿子易云楷则在去往伊犁的途中病死了。遗有一女儿,年仅九岁,名唤易馨,在流放前已经交托给贺府抚养。
贺广晟虽被监押等待秋审,但家族成员没有受牵连。他不过是个捐得三品官衔没官实的富商,对朝廷政事影响不大,只要舍得出银子,放出来是迟早的事。所以,伊礼醇把孙女托付给贺广晟续弦的正房夫人梁氏也算放心。
梁氏是贺广晟第三任正房妻子。贺广晟最早娶了易礼醇之女易可兰。易可兰病逝后续娶了盐商之女夏氏为正妻子。夏氏过门给他生了嫡长子贺惜厚,在生第二个孩子时难产死了。贺广晟没有扶正底下的几位姨娘,也没有急于娶一正室。直到夏氏去世十多年后,他与澳门厅梁公之女梁淑仪一见倾心,才再娶。
那年,粤海关监督梁大人新到任,贺广晟携厚礼上门道贺。巧在梁府碰见交情不错的澳门厅梁公梁敬恒。原来新到任的粤海关监督梁大人与澳门厅梁公是堂兄弟,梁公正好今日也引女儿淑仪来拜见新到任的堂伯父。
淑仪见过堂伯父出来时,在花园狭窄的假山拱桥上与贺广晟相逢,男的仪表堂堂风流倜傥、女的圆扇半遮脸,眉清目秀,袅袅婷婷。两人都侧身让路,谦和说没来得及避开之类抱歉话,心里却记下了对方。
此后贺广晟频繁上门拜访梁公,以其经商之圆滑又精明的交流技巧,很快打听得淑仪是未出阁的待嫁闺女等情况。贺广晟逮了个成熟时机,亲自坐着豪华马车,抬了黄金条和花边钱亲自上门提亲。
贺广晟当时已是岭南数一数二的富商,长相品德都属上等,梁公很爽快答应了这门亲事。择得良辰吉日,八抬大轿,婚宴奢华,隆重地把梁氏明媒正娶去入贺府,成为贺广晟第三任正房夫人。
梁氏容貌美丽,又知书达理、温文尔雅。贺广晟虽家财万贯,毕竟只是商贾之家,能娶到粤海关官员的侄女,他算是高攀了。所以他对梁氏极其宠爱和尊重。夫妻感情更是随着两人的一对儿女出生不断加深厚。虽然梁氏的伯伯任职粤海关监督不到一年就因管理关税及处理外夷与洋商债务不妥而被革职。让一些好事者嘲讽贺广晟好不容易搭上的桥梁半点没用上白搭了……其实梁监督没出现前,贺广晟早就身家殷实、赀财素裕。娶梁氏并不是奔粤海关监督关系,他对梁氏是真心爱慕。所以无论两家经历何样的风云变幻,两人都恩爱如初。
前老丈人易礼醇把年仅九岁的孙女易馨托付给梁夫人时,梁夫人毫不犹豫答应会尽心尽力养育馨儿长大成人。她自己的一对儿女都另分房院,由丫头婆子照顾起居了,却让馨儿住在自己房院内,当亲生女儿养在膝下。
尽管贺府物质上的奢华程度远超易府,又有梁夫人悉心呵护,馨儿初到贺府时,人物陌生,行为拘谨,寄人篱下的伤感依旧常涌上心头,她常偷偷哭泣,粉红一张俊脸日渐消瘦,内心积郁,病痛也开始缠身。
当时梁夫人和贺广晟生的一对儿女——儿子贺惜载也还不满十岁,只比馨儿大三个月。女儿贺惜物则刚满六岁。三个孩子算得上年龄相仿。梁夫人便让自己的一对儿女多到她房里与馨儿作伴读书、玩耍……
馨儿长着一张娇美可人的小桃形脸儿,性情温柔娴静。惜栽很喜欢她,也怜悯她。他总拉拉着妹妹惜物一起去找馨儿玩游戏,一起读书习字,一起在母亲房院内花园的木棉树下荡秋千、乘凉、喂大缸里的金鱼,一起到府内大花园放风筝、捕蝴蝶,一起在府内荷塘划木舟、放莲花灯祈福……有时玩累了,甚至三人一起和衣钻到梁夫人的被窝里睡过夜。
在梁夫人、惜栽和惜物的几个月贴心照下,馨儿总算在贺府感受到与自己家一样的安全、温暖、放松、归宿感。馨儿脸上的笑回到了有父母疼爱时一样开朗。同时梁夫人、惜栽、惜物也逐渐成了馨儿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和不能缺少的依靠。他们就像她掉入茫茫大海绝望时,捞起她、载她同行的一叶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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