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丫头,转眼工夫跑哪儿去了。”黑暗里,有这样的声音。
“外婆。我在这里。”女孩走了过去,良辰牵过她的手,然后说:“这个给你。”
她转身对他粲然一笑,黑暗里,他记住了这个淡薄的笑容。
那个年过半百的妇人走上来的时候,已然气喘吁吁,瞪了良辰一眼然后说:“澄澄,回家去,别跟这野孩子玩。”
嗒嗒嗒,凉澄依然大力踏着水,她对良辰说:“哥哥再见!”并且不时转过身来看良辰,一脸依依不舍,引得身边的妇人连声抱怨。那样的话语,零零碎碎,迷迷糊糊,碎了一地,碎了那一个8岁的夏天傍晚。
而那个时辰的情景,宛若是突然的一笔,之后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良辰的笔记本,记载着简单的事。
那天晚上,他写上:
8月19日。天晴。
那个女孩的笑容很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笑容了,当然,除了妈妈。
我送了她一个贝壳,希望她喜欢。
今天,我看见爸爸和一个陌生女人牵手,我想起了妈妈。
他的印象里,父亲也有一本深蓝色的笔记本,他不曾看见父亲长久地拿着它。而他却曾经看见父亲书写的模样,那种宛若教徒般的虔诚模样。
父亲会买好看的笔记本给良辰,他捧着笔记本的模样,宛若对待新生的婴孩。他曾对良辰说,若是记载,便是一切。纵然记忆再怎么强大,时日之下,也只是枉然。年少的良辰听不懂那句话。父亲将它写在良辰的每一本笔记本上,良辰把它们拿来写日记,年少时他仍是觉得父亲看自己的日记无所谓,但随着年纪的徒增,便会觉得有些书写,是隐秘之言。
可是,事实上,父亲从未主动看过他的日记。
他亦是自己的书写者,他懂得这一切。
【5】
那是她第三次出现在这无人的海边,昨日宛若是无声之作,良辰的模样依旧徘徊在记忆里。浅浅地,如同潮汐抚过沙滩的触感,举手可得。
良辰下午放学的时候,懒洋洋地看着千年不变的海边,慢慢地走回去。
12岁的他,身材已然有了拔高生长的趋势。清秀的脸,携带着母亲的那种美丽的轮廓,而父亲的许多朋友却总是说,良辰越来越像爸爸了。往往在那样的时刻,良辰的脸会红了起来,因为“爸爸”这样的词语,在母亲去世之后,便是宛若生词般的存在,父子之间寡言,而多有言语的时候必是父亲关切儿子。但凡良辰要央求父亲做事,最多也只是以字条的形式传达。在笔记本上写下想说的话,安然撕下,放到父亲所能看到的地方。若是急事,他会直说,但也是很少直接唤“爸爸”,他会省去主语,然后说出想要的东西和想做的事。而良西对于儿子,也无多大的要求,两人这样子,沉默寡言地生活着,倒也是一种清静。因为他深知,若是一切都道破,往事便不会是那般难堪。
“良辰。”耳旁有好听的声音传过来。良辰蹙着眉头往海边看去。
凉澄坐在沙滩上,手拿着贝壳,转身对良辰笑。良辰扔下书包,往下面走了过去。
“你……”他刚想开口之时,海水便来了一个潮,引得凉澄不胜防备。良辰想伸手去将凉澄拉起来,却不料到浪潮的速度比他反应过来的速度还要快。于是两人便湿了一身。
良辰吐了一口水,嘴巴里咸咸的,凉澄擦了擦脸庞,一脸无辜地对着良辰笑。
“刚才你说什么?”她将被打湿的长发拨到后面去,一边跟良辰说话。
“你怎么到这里来?”
“来玩水呀!”凉澄笑嘻嘻地回答。
“我,是,说,你来这岛上做什么?”良辰一字一词地强调。
凉澄挠了挠头发,然后才说:“来读书呀!”
“读书?”
“嗯!明天要开始上学了。”凉澄站直了身,然后看着海边说。
“你读几年级?”
“爸爸说我可以读五年级了。”
“啊?那你和我同班。”良辰惊喜地说。
“你也读五年级啊!真好。”凉澄牵着良辰的手说。良辰的脸慢慢地泛起红晕,宛若红起来的夕阳。
后来他们坐在沙滩上,良辰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凉澄说话,他说他们班级里的那些他认得的人的性格和外貌。说到班长、鼻涕王,说到爱哭虫,说到好吃鬼。他都是知道的,尽管是不曾与他们玩在一起。但良辰天性里,有着敏锐的性格,在学校里交情最好的,便是语文老师,与母亲同样的年龄(若是母亲不死的话)。良辰的血液里,宛若是遗传着父母亲的那种对文字的理解能力,经常的书写对本身的文字理解能力有了良性的帮助,而老师的疼爱以及着重,自然会使良辰更有信心去学。
良辰并非是叛逆之人,他生性热烈而寡欢,遇见投契之人便可侃侃其谈。语文老师是其一,而凉澄又是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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