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乐之扬说道,“她为人很好,跟云虚大不相同。”
梁思禽面露忧色,说道:“那和尚枭雄之才,图纸落入他手,天下从此多事。”
“叶姑娘聪明机警,一定不会让他得手。”
“世事难料。”梁思禽幽幽地叹一口气,“但我自顾不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说到这儿,他见乐之扬闷闷不乐,不由笑道,“我行将就木,心思难免低落。你还年少,来日方长,不可受我左右。”
“落先生。”乐之扬忍不住说道,“你为何老说泄气话儿,我看你好端端的,一定长命百岁。”
“人活太久,不是好事,那时发童齿缺、行坐不便,百病缠身,受尽折磨。”梁思禽自嘲一笑,“我的情形与众不同,常人衰弱而死,我是强极而亡。”
“强极而亡?”乐之扬越发诧异,“强盛怎么会亡?”
“这要从先祖父说起。他认为万物有灵,天地元气流淌于万物之间,一草一木,一砖一石无不拥有灵性,只要方法得当,便可激发出来。好比一口剑,通常说来,是人驾驭剑,可是运用得法,剑也可以驾驭人。”说到这儿,梁思禽微微一笑。
“这法门有趣。”乐之扬深以为然,《妙乐灵飞经》里天、地、三籁,跟梁思禽所言颇有契合之处。
“你是内家高手,灵道人的传人,理当明白,内功练到至高境界,气随意动,从心所欲,到此地步,练来练去,无非精气更足,内力更为浑厚,百尺竿头,无所进步。先祖父崇尚新知锐见,讨厌陈规旧俗,为了突破困境,立意参照人剑相驭之法,创造出一门能驾驭人的内功。”
“驾驭人的内功?”乐之扬茫然不解,“如何驾驭?”
“这一门内功,自生自长,自发自动,既可为人驾驭,亦可驾驭宿主,弥补人力之不足,神机萌动,天衣无缝,几乎立于不败之地。”梁思禽见乐之扬欲言又止,温言问道,“你想问什么?”
“这样的武功?”乐之扬迟疑一下,“倘若练成了,岂不是在身子里养了一头野兽?”
梁思禽一怔,注视乐之扬半晌,忽道:“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是啊?”乐之扬怪道,“不对么?”
“不,很贴切。”梁思禽郑重点头,“世人只知道‘周流六虚功’厉害,却不知道何以厉害。殊不知,这一门武功的精髓,正是‘身内有身’。”
“身内有身?”乐之扬炸了眨眼,不胜困惑。
“所谓身内有身,佛道两家古已有证。道家称之为‘交坎离,养元婴’,元婴一成,即可脱离肉身、神游八极,不过元婴再怎么高明,也只是炼气士精魂气魄的化身,有益无害,皆大欢喜;佛家则相反,‘身内身’被称之为‘心魔’、‘毒龙’,高僧大德终其一生,都要与之抗衡,或禅修,或苦行,‘安禅制毒龙’,稍一不慎,便会受其反噬,玉石俱焚。”
“我懂了。”乐之扬恍然道,“道家认为‘身内身’是善的,佛家认为‘身内身’是恶的。”
“跟你说话,果然省事。”梁思禽目透赞许,“但以这些言论,足见佛道两家,并无一人真正练成‘身内有身’,至多稍具雏形,远未真正大成。”
乐之扬怪道:“那是为何?”
“真正的身内之身,无善无恶,亦善亦恶,无为无不为,无可无不可。”梁思禽说道,“受制于人,则为元婴,反之则为毒龙,不能为人所制,必然制服宿主。”
“自己的武功制服自己?”乐之扬只觉不可思议。
“不错。”梁思禽冷冷说道,“走火入魔,此之谓也。”
“那个……”乐之扬惊得说不出话来,“那为何还要修炼。”
“美酒伤肝,为何要饮?美食伤胃,为何要食?色欲伤心伐性,又为何有人乐此不疲?”梁思禽叹一口气,“人心苦不知足,老子云:‘知足不辱’,自古以来的聪明人,又有几个做得到?”
他心生感慨,思索良久,才接着说道:“先祖母有老庄遗风,深谙谦退守弱的道理,先祖父一说,她便觉不妥,试图劝阻。奈何先祖父天性好强,孤岛之上又寂寞无事,念头一起,无法收拾。先祖母劝说无果,只好无奈相助。他二人参详术数,穷究医理,依循先天八卦,发明八种内功,每一种性质不同,以心法合而为一,练成一团混沌之气。这一团真气不同于天下任何内功,无需导引,自然生长,以之御敌,无人可当,但若驾驭不得其法,又会八劲乱走、反噬其主,一如《周易》所说:‘终日乾乾,夕惕若厉,’到了这个地步,想不修炼,那也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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