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们先兑了玫瑰花露重为她净面,拿棉线将她面上的汗毛绞净,复以剥了壳的熟鸡蛋在脸面上轻滚轻揉,直揉开了容光飞舞、红白满腮,才将镊子修齐她两眉四鬓,跟着匀粉调脂,描青黛、点绛唇。到这时,白凤只身不由己地凭她们撮弄,末了,她们替她穿戴起来,又把她送到一面水晶大镜之前。
镜中是一位新娘,被祥云彩雾般的华光簇拥着,长身玉立,明眸皓齿,头梳蟠龙髻,插戴九翟冠,一身蟒服绣裙、玉带霞帔,黄金美玉和珍珠宝石又华贵又沉重地披落下来,如一位即将要登程和亲的公主。
白凤怔怔地与自己对望,或许这正就是一场和亲:一位高贵的公主与一个街角弃儿的和亲,后半世与前半生的和亲,白凤与白凤的和亲。
“吉时到——”
尉迟度府邸的大门外一派烛辉宝炬,九曲围屏垂落着层层绣幕,台阶上铺了红毡,路上也撒满了“金砂”——用水浸湿过的黄沙,就如同皇家出行时的道路一般。吹鼓手、厨茶房、傧相伴娘、家人仆妇忙里忙外,路旁也一样是人满为患,万人空巷,都挤破了头地争看九千岁嫁女儿。
蓦地里锣声一响,便见彩灯双照,箫鼓齐鸣,大吹大擂的嘈杂中,一班细乐伴着六对提炉、六队绛纱灯的导引,就将一停丹凤朝阳贴金喜轿送出了府来。
一直到这一刻,白凤依旧是恍恍惚惚。她无以忘记自己曾无数次渴盼着像这样红衣花轿嫁给所爱的男人,但她同样也无以忘记,这一切本该属于她的小妹白珍珍。只在这心念一转间,满耳里的丝弦鼓乐声、千头百子旺的鞭炮声、哗啦啦的撒钱声、人语喧阗声……全部的世界都从她身边退潮,这里独剩她,一人被困在动荡的黑暗中,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白凤欲伸手去揭开盖头,却又记起来似乎曾听老辈儿讲过,新娘子若自己揭盖头,就会和丈夫一辈子不到头。她现在迷信得可以,生怕一点点不吉利,因此竟不敢轻举妄动,唯可摸索着褪掉腕上的佛珠,数念佛号以安定心神。顷刻后,正应着她的祷告一般,白凤只觉那始终飘摇不定的轿厢陡一沉,踏踏实实沉落在地面。
轿外一声惊呼“姑娘!”——听声音仿似是伴嫁的憨奴;喜乐跟着就停了,只一阵乱腾腾的杂响,好似是有人在拔葱管[40],又呼啦一下掀开了轿帘,去了扶手板儿。这突来的变故已不容白凤不张目探看,她只好把盖头揭开了半边,但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俯在轿门外道:“凤姑娘,不好意思,请您下轿。”
白凤听这嗓音甚是耳熟,再一扫那一张寒蠢凶恶的面孔、身上丝线闪闪的麒麟服,便认出该人是尉迟度身边的一位番役。她提动着一颗乱蹦的心,强摆出镇定的神气道:“九千岁亲自下令由私邸送本姑娘出阁成礼,你竟敢在府门前存心搅扰,还想不想要脖子上的七斤半?”
那番役嘿然一笑,“我这也是才奉了九千岁他老人家面谕,说是有桩急事,立刻得您出面。凤姑娘,劳您玉步,下轿吧。”
“我义父有何事吩咐,你直接传话就是。”
“凤姑娘,先下轿。您再这么絮烦推托,可就别怪咱哥儿几个了。”
白凤对这一班专司护卫尉迟度人身安全的番役素无好感。她若是夜宿在尉迟府,则负责搜身的都是太监或老妈子,但一逢出局侑酒,就换成这些人来对她进行搜检,而番役们个个都是青壮年男子,贴身的拍摸间总难免不怀好意的揩油轻薄,有时候简直是公然辱戏,每每都令她羞愤难当,其中做得最过火的一人最终在她的设计下被尉迟度处死。这本是白凤很得意的一件事,但眼下的情形,她却无论如何也得意不起来,因为面前这一个番役就是曾被她暗算致死的番役刘福的亲弟弟。
“刘旺,”白凤只往刘旺背着光的阴暗两眼里一扫,便已看得清清楚楚,这个人绝不怕破坏她一生中最美好的一天——他会极其乐意这么做;于是她一手将盖头全掀起在翟冠后,咬着牙低声道,“本姑娘的喜日子,我不和你这臭虫计较。”
她撑住了被首饰衣装压得摇摇晃晃的身体,钻出了轿来。
一站出在轿外,白凤才见眼目所及之处居然统统已悬灯结彩,千万盏花灯铺张明放,把一整条后井胡同照如白昼。亮晃晃的灯光下,道边立满了差役,一个接一个拉起了长绳,将互相推挤的百姓们拦在道边。
众人一见新娘子下轿,立时间“轰”一响;有人赞叹其美貌,有人贬斥其低贱,但更多人则窃窃议论着:出了什么事?
没有人比白凤更急切地想明白,出了什么事?
她看到她的陪嫁憨奴早被从后头的小轿拉出,塞住了嘴巴两手倒扭,正在两名番役的手掌里呜咽挣扎,其他番役们——足足有十来人之多,皆抄手围立在轿子前,不怀好意地对着她虎视眈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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