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戴佳的外婆这个关键隘口,如今他费尽心机,却反倒为他人做了嫁衣。
徐泽霖感觉十分不自在,小声地与戴妈妈告辞,戴妈妈点了点头,却又跟了出来。她拉住徐泽霖,说,今天的事情,你别太计较,回去以后也不要告诉你妈,知道吗?
他有些沮丧地说,现在的情形就是这样,我已经没辙了。
戴妈妈回头望了望病房,带上房门,又将徐泽霖拉到角落里,低声地说道,傻孩子,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外婆之命了?佳佳她外婆也不可能一直护着他们,等再过一段时间,话语权还得落在我们做父母的手里,再说无论是佳佳的叔叔伯伯,还是舅舅姨妈,都很喜欢你,你哪能自暴自弃?
徐泽霖仍然心事重重,丝毫没有流露出乐观的情绪,今天让他大受打击的是并不只是戴佳外婆的表态,还有戴佳第一次在戴妈妈面前表现出的立场。感情这回事儿与其他的东西不同,不能像政治之类的东西去统计人心向背,他坐进那辆宝马车内时,忽然觉得自己拥有的所谓优势在这场角逐中显得苍白与可笑。
自从荣小白远走南京谋生之后,他一直没有回家,所以从医院出来后他决定回家一趟。荣妈妈没有料到儿子会忽然回来,她将儿子左看看右看看,欣喜得不知所措,徘徊半天后才张罗着出去买菜做饭。荣小白去给老王倒茶时,看见厨房里中午的剩饭剩菜,不过是一碗炒苋菜和一锅冷粥,不由一阵心酸。他已经毕业这么长时间,理应是反哺父母的时候,却从未没有寄过一分钱回家,上次还索要了一万多元。大学时他轻轻挥霍一下就是几百,等于挥霍掉母亲半个月的收入,却丝毫不觉心疼,如今想来简直犬炭不如。
当天晚上荣爸爸也赶了回来,他丝毫没有表现出对儿子归来的欣喜,而是与老王把酒畅谈。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话题,那就是参军生涯,而这个话题是荣小白怎么也掺和不进去的。小白有些失落,从他懂事起,荣爸爸便认为他是荣姓家族中百年难得一见的窝囊废,而这个观点也一次次地被验证。如今别人家的孩子都有房子有车子有票子甚至有孩子,荣小白却一如既往地落后一大步,的确算得上窝囊。他在爸爸面前不敢抽烟不敢喝酒。也不敢参与大人们的聊天,扒完饭后就去帮妈妈晾衣服。荣妈妈对儿子的态度可就截然不同,她偷偷地问道,那个人真的是帮你开车的?
小白点了点头,说,是啊,我店里雇的司机,今天这一趟车算是友情出工的。我回南京后补贴他两百块钱。
荣妈妈呵呵地笑,继续晾衣服,内心却满是得意与骄傲。在她的观念中,只有非常牛逼的人才有本事养得起司机。如果以后亲戚朋友们问起荣小白的状况,她不必再遮遮掩掩地回答,只需说一句“上一次我家小白回来住了一晚,还带了专门司机”,所有的困扰都迎刃而解。不过还有一件事情让她放心不下,那就是荣小白的婚姻问题。她问道,你在南京有没有谈对象呢?
小白迟疑片刻,回答道,谈了的。
哦?怎么不带回来让我们看看?
小白说,就是南通的,那个戴佳,记得么?
荣妈妈稍加思索。点头说,哦,记得,上学的时候老是喜欢藏你书包的那个坏丫头是吧?真是一对冤家,以前每次看见你们凑一块儿我都舍不得,生怕哪天她把你胳膊都掰了去。不过看你们谈得来,我也不好说什么,想不到现在还真谈到一起了。
你不喜欢她么?
荣妈妈想了想,说,那丫头倒是蛮漂亮的,每次看见我的时候笑嘻嘻的,嘴巴也甜,一口一句阿姨好,你要是真能娶到的话当然很好了。省得我还得和儿媳妇磨合感情。
小白囧哒哒地看着生他养他的荣妈妈。无言以对,他没有想到容妈妈居然在儿子的婚恋大事上这么图省事。与戴妈妈的表现形成鲜明对比。这确实是一个男贱女尊的时代,女人嫁不出去的话可以加冕为高傲的剩女,男人娶不到老婆则是可耻的光棍,荣妈妈的态度很简单你能娶一个回来,我就能接受。
当天夜里荣小白坚持睡在客厅沙发上,让老王睡在装有空调的房间里,半夜时蚊子军团轮番袭击,他梦见自己驾驶着一架歼击机,在高空中与敌人盘旋,战斗场面十分华丽十分震撼。迷迷糊糊中他感觉一条薄毯盖在他的身上,而后一台风扇对着他呼啦啦地吹,他挣扎地醒来,看见昏暗中一个人影正要离开。他揉了揉眼睛,问道,妈,几点了?
那个人影停下脚步,说,你妈已经睡了,叫我把电风扇拿过来。
荣小白噢了一声,躺下继续睡,终于不用忍受那帮虫子的骚扰,他正要睡着,忽然轻轻笑了出来——荣爸爸果然不擅长撒谎,既然荣妈妈都已经睡了,怎么会叫他把电风扇拿过来,难道是传说中的托梦?
第二天荣小白不得不和老王一起回南京,因为接手盏食天的事情并没有完全结束,他决定再次游说盏食天的老板。他接手盏食天是一个迫切的需求,而对方转让盏食天同样是一个迫切的需求,两者之间谁也构不成牵制。只要将毁约的性质改成延期,一切都还可以摆到桌面上来商量,对于精打细算的盏食天老板而言,转让失败所带来的损失远远超过毁约金。
临走的时候他准备再去医院探望一下戴佳的外婆,顺便向戴佳辞行,不料戴佳妈妈拦在门口,说戴佳刚刚睡着,不让他进去打扰。荣小白不愿意在这里大声喧哗,更不愿意与戴妈妈发生正面冲突,只得放下礼物,无奈地离开。一个完整的辛酸人生总是要经历这样几个人:一个背叛的朋友,一个贪婪的老板,一个纠结的恋人,一个凶恶的丈母娘,还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荣小白算了一下,如果以后他和戴佳努力一把,他的人生可以做一个典型的反面教材。
车子开到扬州地界,戴佳打电话过来,她问道,你来过了?
嗯,我现在正回南京。
你怎么不喊我一声?
看你睡着了,就没有吵醒你。
哦,我以为我妈又拦你了呢。
不是。
沉默片刻之后,戴佳又问道,你会不会承受不了压力,忽然说不要我了?
荣小白想了想,认真地说,如果哪天我养不起你了,我就不要你了,无论现在压力有多大,我都会坚持下去,因为我知道你比我承受的压力更大。
戴佳淡淡地笑,又沉默了许久,只轻轻地说了一句,好的。
挂了电话之后,荣小白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心里乱成一团。以前他说长大就是看懂所有事情,成熟就是看懂了却不说出来,现在再回头想想,应该还有一个境界是看懂了,想说却说不出来。他真想抱着一本法律普及教材冲到戴妈妈的面前,一字一句教她什么叫婚恋自由,然而这样的想法在强大的现实面前显得可笑。兴许戴妈妈会冷笑一声,反问一句,如果我女儿看上一个乞丐,我是不是也要举手赞成呢?
大学时曾经有一个女同学说至少要嫁给一个百万富翁,其他什么都无所谓,荣小白嘲笑说,难道谁批发到五十万包方便面就可以娶到你?如今荣小白也不得不努力去赚这五十万包方便面,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赚钱,努力地赚钱。他不奢望富甲一方,只求能够保护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被别人轻易掠夺和践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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