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半夜,往往在灯火熄灭、玫兰妮已经睡熟、全城也一片寂静的时候,斯嘉丽还清醒地躺在床上,听见前面大门上铁闩的哗啦声和前屋轻轻的叩门声。
常常,一些面貌模糊不清的士兵站在黑暗的走廊上,好几个人同时从黑暗中对她说话,有时那些黑影中会传来一个文雅的声音:“请原谅我打扰你了。太太,能不能让我和我的马喝点水呢?〃有时是一个带粗重喉音的山民口音,有时是南方草原地区的鼻音;偶尔也有滨海地方那种平静而缓慢的声调。
“我这里有伴儿,小姐,我本想把他送到医院里去,可是他好像再也走不动了,你让他进来好吗?”
“小姐,我真的什么都能吃,你要是能给,我倒是很想吃玉米饼呢。”
“小姐,请原谅我太冒失了,可是能不能让我在走廊上过一夜?我看到这蔷薇花,闻到忍冬的香味,就好像到了家里,所以我大胆〃不,这些夜晚不是真的!它们是一场恶梦,那些士兵是恶梦的组成部分,那些看不见身子或面貌的士兵,他们只是些疲倦的声音在炎热的夜雾里对她说话罢了。打水,给吃的,把枕头摆在走廊上,包扎伤口,扶着垂死者的头,不,所有这些都不可能是她真正做过的事!有时斯嘉丽甚至觉得自己在这儿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到七月末,她终于收到杰拉尔德的一封信。
“亲爱的女儿,你母亲和两个姑娘都得了伤寒,不过好在病情不是很严重,我们总是怀着最大的希望在设法治疗。你母亲病倒时让我写信给你,叫你无论如何不要回家,免得你也染上这个病。她问候你,并盼你为她祈祷。”
斯嘉丽开始害怕,自己手中的药根本就没有办法送出去,难道还是和书中一样的结局吗?难道她还是要失去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情吗?那天夜里她坐在前廊上,从没有感到过如此孤独,哪怕上辈子被程宇年丢在美国一个人生活,现在她孤独得害怕。这时她听见前面大门哗啦一声响了,便站起身来一看,原来是瑞德巴特勒,手里拿着那顶宽边巴拿马帽,从人行道上走过来了。
“原来你没逃到梅肯去呀!我听说皮蒂小姐已撤退了,所以,当然喽,以为你也走了。刚才看见你屋子里有灯光,便特地进来想打听一下。你干吗还留在这里呢?”
“陪玫兰妮,她不能奔波劳累,只能待在这儿。”
“嘿,〃她从灯光底下看见他皱起眉头。〃你这是告诉我威尔克斯太太也在这里?我可从来没听说有这种傻事。在她目前的情况下,留在这里可相当危险啊!〃
“你一点不考虑我也可能出事,这未免太不仗义了吧。〃她酸溜溜地说。
他乐得眼睛里闪闪发光了。
“我会随时保护你不受北方佬欺侮的。不过谈到这种事情,〃他继续说,〃你们身边有没有人保卫或监护呢?是令人钦佩的梅里韦瑟太太,还是米德太太?仿佛知道我到这里来是不怀好意似的。她们一直盯着我。”
“米德太太晚上常过来看看,”斯嘉丽答道,很高兴能换个话题了,“不过,她今天晚上不能来。她儿子费尔回家了。”
“真是好运气,”他轻松地说,“碰上你一个人在家里。”他打开他的烟盒,拈出一支黑雪茄放到鼻子前闻了闻,然后划亮一根火柴。他靠在一根柱子上,双手抱膝,静静地吸烟。斯嘉丽又在躺椅里摇晃起来。黑暗的夜雾浓密而温暖。他们周围一片静悄悄,平息在蔷薇和忍冬密丛中的模仿鸟从睡梦中醒过来,小心而流利地唱了几声。接着,仿佛经过一番审慎的思考,它又沉默了。
这时,瑞德突然从走廊的黑影中笑出声来,低声而柔和地笑着。
“所以你就跟威尔克斯太太留下来了!这可是我从没碰到过的最奇怪的局面!”
“我倒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斯嘉丽回答,“我已经说过好多次了,我对玫兰妮好,与艾希礼无关,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提了。而且我现在很苦闷,今天收到一封从塔拉来的信,北方佬离我家很近了,我的妈妈和妹妹又得了伤寒,虽然你上次给我弄来了药,可我却送不出去。”
他说,口气更温和了些:“你如今在亚特兰大,即使北方佬来了,也比在塔拉要安全些。北方佬不会伤害你的,但伤寒病却会。放心吧,我会想办法替你把药送回去的。”
“你可以抱抱我吗?”斯嘉丽突然说,她看见瑞德明显愣了一下。
“我亲爱的姑娘,你这是在投怀送抱吗,为了感激我帮你送药?”
“不,不是,我只是很害怕,我没有安全感,现在的处境让我无力应对,我…”斯嘉丽胡乱的说着,她觉得自己快要哭了,可是就在下一秒她就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瑞德坚实的胸膛让她那颗无处安放的心奇迹般地平静下来,她几乎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秒。
“斯嘉丽,你是喜欢我的,不是吗?”他低头俯在她耳边,声音低沉得近乎魅惑。
“是的,我很喜欢你。”她伏在他胸膛中抬起头看他。
他笑起来,又收紧了揽着她细腰的胳膊:“你会不会有一天爱上我呢,斯嘉丽?”
听到这句话,她仿佛触电般离开他的怀抱。
“我不知道。”她诚恳的说,“那,你会爱上我吗?”
他走过来把她的手紧紧握住:“亲爱的,我可不可以称你‘亲爱的’呢,奥哈拉小姐?不管你高兴不高兴,我反正要称你‘亲爱的’,这没关系,只是还得讲礼节才好。你又漂亮,又能干,有许多华而不实的本事。但是像你这样又漂亮又有本事的女人多着呢,她们也同样没什么用呀。不,我不爱你,不过我非常喜欢你因为你那种伸缩性很大的良心,因为你那是很少着意掩饰的自私自利,还有你身上精明的实用主义本性。〃
“你算是在表白吗?”
“请不要打断我,〃他把她的手紧紧地捏了一下。“我喜欢你,还因为我身上也有同样的品性,所谓同病相怜嘛。我发现你还在惦念那位神圣而愚笨的威尔克斯先生,尽管他可能躺进坟墓已经半年了。不过你心里一定也还有我的地位。斯嘉丽,你不要回避了!是的,我正在向你表白。自从我在十二橡树村的大厅里第一眼看见你以后,我就想要你了,那时你正在迷惑可怜的查理汉密尔顿呢。我想要你的心情,比曾经想要哪个女人的心理都更迫切而且等待你的时间比以往等待任何其他女人的时间都更长呢。”她看不清他的心意,决定试一下。
“你这是要我跟你结婚吗?”
他把她的手放下,同时高声地笑起来:“不是!我的天,我没有告诉过你我这个人是不结婚的吗?”
果然,他还是一样的恶劣!斯嘉丽心中冒火,看来他还是会拿出那套情妇的说辞了,她必须要先发制人。
“瑞德。巴特勒,我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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