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新城西城墙护龙河外,北起固子门,南至汴河入城处,沿岸绵延数里杨柳成林,因之得名“河岸杨柳”。“河岸杨柳”以西是块野地。据说早年间那里也有村落,但因地势低洼屡遭洪灾,村民们陆续迁往他乡,后来这一带便渐渐沦为荒坡野岗。
这一日清晨,留守司以两营步军的兵力对这片荒野施行了戒严,声称要在此进行军事演练。实则军事演练是个幌子,戒严的真正原因,是要发掘此处的地下埋藏物。
经调查,这里便是当年蔡京埋藏那批废钱的地方。查明这个地方,宗泽很幸运,只用了三天时间。幸运就幸运在当年埋钱的某些参与者,目前就在留守司军中。
那日宗泽去邯府,言谈间问及蔡京藏宝之事,邯兆瑞搪塞说那不过是人们以讹传讹,意在令宗泽以为藏宝一说纯属子虚乌有。却不料宗泽觉得无论真伪,均值得一查,而且还真查出了名堂。
当天回去后宗泽即约见闾勍商谈了此事。闾勍认为这事不太难查。他说虽然宣和年间他尚在外地任职,对京师中事了解得不多,但留守司军中的若干部伍,当年都曾驻守过京城,何部当时为驻京之旅,都在他的脑子里装着。多数军官的履历,亦皆有迹可寻。只要能找到当年奉命执行过相关任务的将士,弄清事情的真相应当不是问题。宗泽就指示闾勍去亲自速办。
闾勍早已熟悉宗泽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况且他也对解决军费问题是急不可耐,闻得有此一途,行动自然迫切。返回军衙,他就命幕僚搬来各营的花名册进行了核查,然后便有选择地传人来问话。这样忙活了两天,果然找到了两名知情者。看来若继续查找下去,知情者肯定还有,但闾勍考虑不宜弄得风声太大,便就此打住,回禀了宗泽。宗泽得报,即将这两个知情者召去进行了面询。
这两名知情者,一名是现任留守司军马军统领的裴大庆,另一名是裴部的部将霍启山。裴大庆当年所执行的任务是现场警戒,而霍启山则奉命运送过钱袋钱箱,若论知情程度,可谓比较高了。裴霍二将自知朝廷机密不可轻泄,参与埋钱行动后从未对任何人吐露过半个字。但如今要查问此事的是汴京禁军的最高统帅宗泽,且又事关抗金大局,他们也就只能抛开顾忌,坦言不讳了。
关于所埋之物是否确为废钱,或者说是否全部是废钱,由于当时皆是整袋整箱地掩埋,谁也没有打开看过,二将不敢妄言。但他们都表示可以指认埋物地点。找到埋物地点便等于揭开了谜底,宗泽不顾骄阳当头,当下便命甘云备马,让裴霍二将带着他和闾勍去现场指认。
确定埋物地点确实费了一番周折。裴霍二将皆言其大体方位是在“河岸杨柳”以西,但“河岸杨柳”以西这块野地,绵延数十里,谁也不可能逐尺逐寸地去挖,还须有个更具体的范围才行。可是由于当时裴霍二将并未留心周边的参照物,在茫茫荒郊中也没有比较明显的地理坐标,如今时隔数年,两人的记忆都已模糊。走到一处,裴大庆说像是这里,但不敢肯定。又走到一处,霍启山说这里也像,却亦不敢肯定。转了半天也没转出着落。气得闾勍肝火直蹿,裴霍二将也急得汗如雨下。
被折腾得口干舌燥的宗泽也是心焦,但他知道在这时越是催促责备,这两个人的脑瓜越是不灵,就款言劝慰他们少安毋躁,可以从头回忆一下当时他们的行程路径,以及抵达“河岸杨柳”后的种种细节。根据宗泽的诱导,经裴大庆与霍启山沉下心来努力回忆相互印证,总算认定了一个大概范围。而后,又经他们在这个范围中反复观测寻找,才最终确定了几个可能性最大的挖掘点。
为防夜长梦多,宗泽指示要速战速决。于是仅经过一天一夜的准备,由闾勍亲自指挥的一支禁军,就以演练为名开进这片地区,分头对裴霍二将指认的地点进行了挖掘。
挖掘工作始自上午辰时,但一直挖至午后未时,各挖掘点一概无所斩获。守在现场督阵的闾勍就怀疑这几个地点是不是对头。唤来裴霍二将询问,二将也不敢断言一定没错。闾勍正犹豫要不要就地再挖时,宗泽赶到了现场。他问明情况后,觉得还是应当相信裴霍二将的判断,乃命各部坚持就地深挖。
又挖了将近一个时辰,在其中一个挖掘点上端倪显现,露出了虽然还保持着完整外形,但已腐朽得不堪一触的麻袋和木箱。
包藏在朽木烂袋之内的,是一堆锈迹斑驳的钱币。取出检视之,但见其币非为铜质,而是铁钱。钱身上分别铸有圣宋元宝、大观通宝、崇宁通宝、重和通宝及政和通宝等字样,显见皆为徽宗时期产物。令行家细观其铸形制样,可认定这些钱币均系官铸。
有了这个突破,下面就势如破竹了。次日闾勍几种兵力扩大战果,又经过一天的挥汗奋战,终于将此地的埋藏物全部清出。经过翻检彻查,可以确定,埋藏在这里的,除了铁币,再无他物。
怀着一腔掘宝的热望,费了半天牛劲,却只挖出了一大堆锈铁烂币,令闾勍大为扫兴。宗泽也是遗憾,但并不觉得这个结果有多么意外——这条线索得来太易,有关的知情者也显得太多。令一桩绝顶秘密遗于如许口实中,并不合乎情理。宗泽在与裴霍二将谈过之后,便产生了这种感觉。现在真相大白,他的预感没错。
不过在宗泽眼里,这也不是徒劳无功。因为他早已想到,即便挖出来的确为废币,也有用途,并且用途还不小。那用途就是将其再行熔炼后打造兵器。
这倒不是宗泽的新鲜创见,女真人早在多年前,便动了这个脑筋。由于矿产资源与冶炼技术所限,金国在兵器乃至农具制造上,一直存在着原料匮乏问题。为努力富国强兵,他们曾挖空心思,采用种种阴暗手段从宋朝盗铁。其中的手段之一,便是派人以商贾身份潜入宋境,暗中收集铁钱偷运回国。宋朝察觉了这一卑劣行径后,曾下令边关严加缉查,坚决禁止铁钱外流。宗泽是熟知这一情况的,所以当他闻得废钱之说,马上就想到了废钱的这个用途。
目睹这些废钱沉睡至今安然无恙,宗泽觉得这实在是个侥幸。他想若非金军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若非金人破城后的注意力悉聚于搜刮皇室、掠夺民财以及废宋立楚建立伪朝上,这些废币恐是逃不过被金军起获的命运的。
粗估这些废币,得有十来万斤。以其为原料打造兵器,足可装备近万人马。数量如此庞大的铁钱,又非民间盗铸,如何便成了废币?宗泽估计,这与朝廷货币制度的朝令夕改有关。他多年前便曾有上疏痛陈辄易币制之弊的想法,但终因自忖人微言轻而喟然作罢。
徽宗时期的币制改动非常频繁,诸如什么当十钱、当五钱、当二钱、当三钱、小平钱之类,都是出自这个时期。不可否认,采取这些措施的初衷,也是为了缓解财政窘困状况。无奈推行出去之后,却是搞得流弊丛生怨声载道。一招不灵再出一招,招招皆是自欺欺人,自然是一再地一败涂地。
币制改革失败的结果,就是宣布某种钱币作废。作废了的钱币当然只能封存。铸了废,废了另铸,铸了再废,如此反复折腾下来,在十来年中积累出这么一大堆废币,也便不足为奇。令人不解的是朝廷为什么宁可将这些废币埋掉,也不打算将其熔炼再生。
这些废币能否再生利用,或许皇上并不知就里,但心机深沉的蔡京不应当心里没数。那么将这些废币埋掉,究竟是出自皇上的旨意,还是蔡京的建议?宗泽揣度以由蔡京一手包办的可能性为大。事实上,当年蔡京在许多朝政大事上,都是可以先斩后奏甚至斩而不奏的。由此看来,那老贼此举的动机甚为可疑。不过如今蔡京早已入土,再深究内中原委已无必要。而这些废币因此得以躲过金军劫掠,倒可算得一桩幸事。
闾勍听宗泽说欲利用这些废币打造兵器的打算,沉吟了一下,蹙眉说道,这个想法不错,只是其中有个问题比较棘手。宗泽问他是不是指夹锡钱的问题。闾勍答曰然也。他说如果这些废币俱为夹锡钱,那是根本没法利用的。即便其中有一部分纯铁钱,但与夹锡钱混杂一团,亦教工匠们难以筛选,总不可能一枚一枚地去做检测吧?
这个问题很实际。所谓夹锡钱,就是在生铁中加以铅锡成分铸造出来的一种钱币。当年铸造这种钱币,主要便是为了防止金国收集宋朝铁币打造兵器。生铁中掺入铅锡后硬度降低,质地变脆,击之易折,以此为原料铸出的刀戈,根本无法用于实战。因而这批废币若是如此,其利用价值的确是微乎其微。闾勍以为宗泽忽略了这个问题。
其实宗泽不但没有忽略,而且是首先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假如真是废物一堆,他也不会觉得这钱埋得蹊跷了。针对闾勍的疑虑,宗泽含笑释之:“闾太尉所虑有理,或许有此麻烦。不过据老夫所料,这些废币应当是以纯铁钱居多,分辨起来亦不致过于费事。”
“是吗?”闾勍面带困惑地看着宗泽,“宗留守据何而断,愿闻其详。”
“很简单,看年号。”宗泽款款地解释道,“君不见朝廷法规制度,常因一人而兴,又因一人而废耶?如果我没记错,夹锡钱乃蔡京于大观元年倡导推行。其后蔡京一度去职,夹锡钱亦旋即停铸。直至政和年间蔡京复登相位,它方得以死灰复燃。后来终因其弊大于利,遗患太多,被皇上于政和七年下诏彻底废止。夹锡钱在大观年间推行不过两年,铸量不会不太大。由此推断,这些废币里若有此钱,应当主要是在政和币中。当然这需要验证。验证也并不麻烦。铸钱不是一枚一枚地去铸,验钱又何须一枚一枚地去验?即按年号分而验之,只需取其一斑,便可窥全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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