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永济发现他被人盯上了。并且可以断定,这一回盯上他的肯定不是普通扒手。
自从那日在乾明寺附近看到了那个很像莲儿的姑娘身影,这些天夏永济的活动便再没离开过这个区域。这一日,他仍是用过早饭便上了街,四处逡巡着去碰运气。
随着寻女时日的增加,他的目光已日益变得敏锐而富有判断力。现在只要他稍一过目,基本上便可看出哪些人是偶尔往来的过客,哪些人是常住此地的居民。对于这一带各商业区的经营特点以及客流情况,亦皆已了如指掌。这就使得他可以更有针对性地去某些重点地段走动,而进一步减少了盲目性。
这期间,有一种感觉让他比较舒服,那就是他感到在这个区域里,他所重复见过的面孔在不断地增多。以此类推,假如那天他看到的确实是莲儿,那么他与莲儿的再度巧遇,自然也充满着可能。因此他认为,现在他所需要的,就是坚持,在坚持中等待机遇的出现。
夏永济的这个想法,说来也符合常理。只要日复一日地坚持在同一地区走动,他的确存在着与时常出没此地的任何一个人一再相遇的概率。只是究竟会碰巧遇上何人,却是由不得他。而事与愿违的概率,在生活中亦是出现得很高,这也是一个常理。
那个可疑的面孔,是在太庙东街被夏永济注意到的。
这天夏永济走到这里时,正有一个弄盏者在街边撂地卖艺。所谓弄盏,是宋时的江湖奇术之一,属于杂艺一类。其中又分多种名目,如踢瓶、弄碗、弩弹、投壶、藏剑、吃针等,主要是以卖艺者高超的技能取胜。这天这个弄盏者表演的是最普通的掷盏手艺,然而其难度却非常之高。但见有数十只瓷盏在空中翻飞穿梭,令观赏者看得目不暇接心悬一线,而那弄盏者却左右开弓从容不迫无一失手,其间还穿插着许多探海、下腰、金鸡独立、乌龙绞柱之类的杂技动作,惊险不断绝招纷呈,因而招来了大量的看客。
夏永济行至此处,目光亦被吸引,便凑在人堆里观看了一刻。那个可疑的面孔,就是在此时被他察觉的。
由于夏永济的目的是寻女,所以在其所到之处,必定先要阅人,而且越是人群稠密处越要留意,这是梦境给他的提示。因此尽管眼前卖艺者的表演精彩万状,他也没忘了悄悄地遍阅四周的看客。
这一阅就阅出了问题:他感到有一张中年男人的面孔,方才曾映入过眼帘,而现在又在不远处出现了。
仅此一点或许也没什么,说不定那人逛街与他走的恰是同一条路线,到了这里又不期而遇了。让夏永济感到异样的是,他觉得那人似乎是在暗中注视自己,但当他的目光扫视过去的时候,那人却又迅速转移了视线。更有一层令夏永济不安处的是,夏永济觉得那人有点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过去是在哪里见过。
这便不由得使夏永济起了警觉。此人是不是在有意对他跟踪?夏永济自忖也许是自己敏感了,但为谨慎起见,他以为还是再试探一下为妥。于是他便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观赏了一会儿弄盏者的表演,扔下几枚铜板,就离开了人堆,以漫不经心之态沿街信步而行。在连续进出了几个店铺后,夏永济证实了自己的判断:那个人确实是在跟踪他。
这人是谁?夏永济搜遍脑海,一时回忆不出。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人绝不是他的旧识。一个非亲非故者,对他的兴趣何在?除了四年多前的那段特殊经历,不会有其他解释。果然是还有人惦记着那话!夏永济心中一凛,立时感到了某种危险正在逼近。
好在他早有思想准备,加上他连日来在这一带游荡,已将四面八方的路径摸得烂熟。他只略施小技,便通过一个茶肆的后门,甩掉了那条尾巴。
然而他没察觉到,那天盯上他的人并不止一个。就在那个中年人悄悄尾随他的同时,还有另外一拨人,也发现了他的踪迹。由于他当时只顾集中精力对付那个中年人,便忽略了另外的盯梢者。而被他忽略了的盯梢者,却恰恰是他此次返京最担心遭遇的人。
这一拨人的头目,就是当年奉了蔡府管家之命,带人前往他家实施灭口行动的江湖杀手回占魁。
回占魁现年三十六岁,干杀手这一行已有近二十年的历史。
他曾经有过两个父亲,一个是生父,另一个是义父。他的生父是个卖炊饼的小商贩,生性老实懦弱,经常受人欺负。在回占魁十六岁那年,其生父由于生意惨淡,没有及时向街霸孝敬月银,被街霸指使人打成重伤不治而亡。其母惊悸成疯,数月后因失足落水丧生。
贫寒的家境、屈辱的生活和不幸的遭际,在回占魁的心灵里种下了对社会的无名之恨,也自幼便培育了他阴狠畸形的报复心理,乃至他小小年纪,在内心便时常怀有一种杀人的冲动。父母双亡的惨剧,终于使得他长期压抑的蛮性爆发。他竟不自量力地夜闯仇家,欲去宰了那个人高马大的街霸。
其结果他当然不是人家的对手。就在他身中数刀处境濒危之际,突然有人暗中出手,神速地干掉了那个街霸,并携他逃出了杀人现场。这个人,便是回占魁后来的义父,一个终生未娶的职业杀手。
此人闯荡江湖半生,一贯独来独往。但随着年事的渐高,他产生了寻找一个徒弟和帮手的需求。回占魁的身世秉性以及胆量体魄,十分符合他的选择标准,因之被他纳入视野。
救下回占魁并收其为义子后,老杀手对回占魁即进行悉心调教,在不长的时间里,便使其具备了一个杀手的基本素质与技能。而在此后的不断实践中,回占魁更是全面而深入地获得了老杀手的真传。至若干年后,老杀手因在一次行动中不慎身中毒镖一命归西时,回占魁在黑道上的名头,早已不亚于乃师乃父。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杀手有感于自己不得善终的悲惨下场,在临咽气前劝告回占魁就此改弦更张,开家店铺平安度日。回占魁在厚葬了义父后,倒确是遵其遗嘱,用以往的积蓄开了一家浴堂。但他并不能抵御住高额酬金的诱惑,从此坚决与黑道生意绝缘。而且此时他手下也有了若干喽啰,加之与三教九流的应酬和吃喝嫖赌的花费,仅靠经营浴堂,手头很不宽裕。因此他只老实了几天,便又开始重操旧业。而那浴堂掌柜的身份,就成了掩饰其主要勾当的幌子。
十几年来,回占魁在黑道营生上一直不乏订单。之所以如此,除了他的专业能力比较过硬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一贯遵守老杀手的训诫,非常信守“职业道德”。只要是承接了订单,无论冒多大的风险,无论要付出何等代价,他都会不打折扣地圆满完成主顾之托。弄虚作假或知难而退的情况,从来不曾有过。他的这种高度的“敬业精神”,在黑道圈里可谓有口皆碑,所以当年蔡府管家才不惜重金聘用了他。
但是谁也没想到,一向极为守信的回占魁,却破例在这一单生意上做了手脚。究其原因,就是他看出了在夏永济身上隐藏着难以估量的财富。
人类这种动物的心理,往往是复杂而矛盾的,回占魁这样的人尤其如此。一方面,幼年的生活阴影和多年的特殊经历,使他养成了一种行为惯性,隔一段时间不做点黑道生意,他就觉得过得空虚。而且由此得来的佣金,早已成为其生活的主要来源。但另一方面,十多年的阴暗行径,也使他感到了疲惫厌倦。杀手这一行,毕竟是个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行当,其精神压力远非常人所能想象。再者老杀手之死也给了他不小的触动。如果一直这么干下去,说不定哪一天,老杀手的下场就是他的下场。所以尽管他后来又忍不住重操旧业,但对老杀手劝他金盆洗手的遗嘱,他并未完全置之脑后。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思想就是反复在两者之间徘徊不已。他曾幻想,如果能接到一宗巨票,一举赚足确保其后半生安享富贵之财,那么便铁了心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罢。可是他随之便摇头自笑,谁的人头能值那么多钱?即便是有那么一颗贵若金山的人头,那是以他的能力能拿得下来的吗?
殊不料梦想居然照进现实。有一天,上苍还果真就把一个价值连城的夏永济放到了他的面前。若是能套出夏永济口中的秘密,胜过玩一千回夜黑风高的游戏。这样的机会,此生不可能再有第二回。在回占魁窥破隐含在夏永济身上秘密的那一瞬间,一个极其诱人的设想,便在他的大脑里不由自主地油然而生。
这个设想令回占魁激动万分绝难舍弃,因此,他不惜破坏道上的规矩,阳奉阴违地留下了夏永济的性命。他估计,凭着他一贯的信誉口碑,不会有人怀疑他另作他图。
让回占魁极为恼火和沮丧的是,由于一伙来历不明之人的意外插手,竟致其自谓十拿九稳的行动计划付诸流产。他当然是不会甘心就这么算了。那伙人是什么人?夏永济是死是活?如果活着下落何在?事后他曾让手下进行过大力调查,但是折腾了很长时间,也没查到有用的线索。
据回占魁揣测,夏永济经此一劫,即便还活着,亦断然不会再留在汴京。而超出这个地界去找,就非其能力所及了。一场美梦就此成空,回占魁仰天长叹,看来这笔横财注定与他无缘也。好在种种迹象表明,他在此事中的造假行为并未暴露,他依然可以在汴京以固有的方式谋生。
只是说来也怪,从此之后,他的订单便开始减少,后来甚至一年半载都等不来一桩像样的买卖,这便使他的财源逐渐陷入匮乏。他暗想这大约就是上苍对他违背“职业道德”所给予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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