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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第1页)

尽管遇到了很多诸如此类的挫折,但艾伯纳和杰露莎这几年过得还算顺心。他们现在有四个孩子,两男两女,而且显然每一个都是天生的绝顶聪明。孩子们不能跟詹德思家或是惠普尔家的孩子玩耍,这让艾伯纳感到有些失望,可詹德思太太和阿曼达都非让他们的孩子跟夏威夷人混在一起,不仅如此,她们自己还说起了下流的夏威夷语,所以黑尔家的孩子们就只能严严实实地关在自家花园里,四周竖起高墙。孩子们每个礼拜天都去教堂,浑身上下收拾得利利索索。暮色四合时,艾伯纳常领着他们去海边,看壮观的岛屿和拉海纳港的水道。聪明的孩子们玩起“找鲸鱼”的游戏,季节合适的时候,他们还会分辨母鲸鱼和小鲸鱼。一家人享受着一日劳作之后的短暂休息,这是一周中最美好的时光,几个孩子的谈吐都十分文雅脱俗,这都得益于观赏日落和海岛的风光。到了12月份,太阳落到拉奈山的半腰,仿佛是一颗火球躲进了这座壮丽岛屿的死火山里去睡觉;到了6月,这颗巨大的火球又从莫罗凯的海岸落下,将粉红色和橙色的光束洒向碧蓝的大海。日光渐渐隐退,孩子们侧耳倾听着猫头鹰叽叽咕咕的闲谈,椰子林里起了温柔的风,轻轻地吹拂着。

他们最爱的,还是父亲指着“西提思”号那座渐渐腐锈的船壳说:“我记得和你们亲爱的母亲乘坐那艘双桅帆船从波士顿航行到这里的事。”他使得孩子们相信,他们是三种宝贵情感的一部分,“你们是上帝的孩子。一切人类都是你们的兄弟。你们的祖先是抵达夏威夷的人当中最勇敢的一支,他们都是传教士,乘坐着‘西提思’号远渡重洋而来。”有一天晚上,弥加悄悄问母亲:“父亲说,所有的人类都是兄弟,可‘西提思’号上的人还是比别人稍微出色一些,不是吗?”令孩子吃惊的是,母亲答道:“你父亲说的是对的。这世界上没有哪些人比‘西提思’号上的人更出色。”然而弥加发现,随着时间一年一年流逝,在父亲的描述中,那次重要航行的海浪越来越高,小舱房里也越来越挤。

这些时光使杰露莎感到乐此不疲。在拉海纳的九年教会了她如何在草屋里操持家务。她的两大敌人是臭虫和蟑螂,杰露莎细致的清扫工作消灭了前者,她还将任何一点细小的食物都悉心包好,最终使得蟑螂们大失所望,只好转移阵地,去寻找一座邋遢的房子了。即便如此,那些草搭的墙壁虽然挂满了光滑、发出香气的露兜树叶草垫,却仍然是各种昆虫藏身的绝佳地点,晚上在草垫上一翻身,常常能听到某些小虫被碾碎的声音。鹅卵石地面上的灰尘好像永远也扫不干净。然而日子还是可以过下去,有时候滋味甚至还不错。

阿曼达?惠普尔和露艾拉?詹德思时不时便感叹一番,说她们那位好脾气的姐妹杰露莎在那座潮湿的破棚子里简直等于自杀。两人一道给火奴鲁鲁的传教士委员会写了一封请愿书,请求他们弄些木料来。“我们的丈夫志愿为这位基督徒和他那受苦的妻子建造一座体面的房子,你们只需提供一些木头。”信上这样写道。然而由于落款上有阿曼达?惠普尔的名字,而大家都知道是她怂恿丈夫抛弃了教会,还因为惠普尔接二连三地遭到谴责,说他不应该主持美国水手与夏威夷姑娘的婚礼,所以这封请愿书变成了一张废纸。杰露莎还得在那座黑洞洞、潮乎乎的破草棚子里过日子、干活。

要是艾伯纳知道阿曼达的所作所为,肯定会勃然大怒,他还固守着最初的信念:“我们作为上帝的仆役被派遣至此。上帝会将礼物送给传教士,将他认为最好的供给我们。”然而杰露莎看着四个孩子只能穿着传教士委员会寄来的一桶桶破布似的衣服,心里真是难受。她把人家赈济的衣服拆开,把较大的布块弄平整,一块块拼起来给孩子们缝制新衣服,连自己的身体也顾不上了。但有一件事她十分坚决:“我们得给弥加找书看。如果你不给委员会写信要求,我就自己写。”她能做的就是当街拦住捕鲸船的船长,只要是人家不要的,或是她那聪明的儿子能读的书,她都央告人家送给她。“我要把进耶鲁需要的所有知识都教给他。”她解释说,“可他看书速度太快,理解力又太强……”她用尽了方法把那些书全都弄到手。

杰露莎每年都能享受一次彻底的天伦之乐——收到父母从新罕布什尔州沃普尔村寄来的新年礼物。他们每年11月份把礼物寄出,可杰露莎却从来都没法知道船长什么时候会敲开她那扇两截门,然后说:“我们有个包裹给你,太太。”这句话足以使人雀跃,更加令人欣喜若狂的,则是全家人站成一圈看着艾伯纳拆开盒盖的那一刻。盒子里有苹果干、梨子蜜饯,还有风干的硬牛肉。“这条裤子是给弥加的。”杰露莎郑重地说,同时用手指在礼物上恋恋不舍地抚摸着,“露西穿这条裙子正合适。这件给大卫,那件给艾丝特。”至少到了下一周的礼拜天,杰露莎就能看着孩子们穿着一身新衣裳走到教堂,她真为他们感到骄傲。盒子里早已空空如也,可杰露莎总把它在家里多留些日子。每每见到,杰露莎便会忆起新罕布什尔州的寒冬,想起苹果酒的芳香。

艾伯纳根本不可能接受惠普尔夫妇的帮助,最主要的原因在于:他的脑海中常常会浮现出约翰说过的一句话,在艾伯纳看来,这句话足以说明他这位舍友已经彻底变了节。艾伯纳的耳畔有时会莫名其妙地传来约翰那句决绝的宣言:“我并不认为这风因阿里义而起,也不认为这船是被上帝弄沉的。”这句话他越想越恨得慌。“简单说来,”艾伯纳分析,“他的所作所为等于将异教徒的偶像阿里义跟上帝之间画上了等号。真是骇人听闻!”艾伯纳越来越不愿意接近约翰?惠普尔。惠普尔的财富日益增长,而艾伯纳对上帝的依赖也越来越深。两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个事实:拉海纳跟其他地方一样,他们各自的发展轨迹并非并驾齐驱而是南辕北辙,这使得两人之间日渐疏远,谁也没法体谅对方。

不管怎么说,惠普尔仍然很关心艾伯纳的生活。某天,有位船长说起波士顿的码头上出了一件又荒唐又刺激的事,这位船长老家在撒勒姆,最近从波士顿港航行至此。惠普尔听了这消息惊喜万分,同时又松了一口气。“事实上,这东西现在无疑已经造好了。”这位持怀疑态度的船长解释道,“有个名叫查尔斯?布罗姆利的男人,从新罕布什尔州来的,他正在建一座两层高的木头房子,就造在海湾码头边上,吐口痰就能到的距离。没挖地窖,可其他东西一样不少,连窗帘线都没落下。房子一盖好,木匠们就拿着油漆刷子进去把所有东西一件件检查一遍,给每块木头编上号。绘图工给所有东西都画了草图,标上序号。接下来你猜怎么着?”船长像演戏似的问道,“见鬼了,他们居然拆了房子,把木板一块块装上了船。”

“装上了哪艘船?”惠普尔问道。

“‘迦太基人’号,属于霍克斯沃斯船长,从贝德福德出来的。”那船长说。

“船长,这件事你要是能保密,我将不胜感激。”惠普尔说。

“说实话,”对方说,“那房子是往这座群岛来的,可能是到火奴鲁鲁。我真是太激动了,跑去跟这位叫布罗姆利的聊天。他不愿意多谈,可他的确说过这主意是霍克斯沃斯船长出的。船长找到他,说火奴鲁鲁的这家传教士,住的地方像个猪圈。你知道,就是那种草棚子,又是臭虫又是蟑螂的。布罗姆利为什么要盖这座房子,我倒没弄明白。”

“你能答应我吗?”惠普尔恳求道。

“当然可以。”船长答应了。

“我向你保证,船长,”惠普尔说,“要是你能守口如瓶,你就保护了一位伟大的女性免于受到伤害。我也会守口如瓶的。”

惠普尔医生连盖新房这种小事都念念不忘,可还有别人比他更为这事操心。艾伯纳渐渐注意到拉海纳正酝酿着某种秘密行动,可他又弄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艾伯纳向来自诩为本地一切事务的仲裁者,他一想到夏威夷人正背着他干什么大事就觉得心烦意乱。在给火奴鲁鲁的报告上,他写到:“我最初注意到这件不同寻常的秘密事件是在四天之前,当时我检查完一座因为屋主吸烟而烧毁的房子,正往回返,我痛斥了他犯下的罪孽,然后碰巧望了一眼玛拉玛的老宫殿,看见了几位我认识的卡胡纳,他们正在建造一座很大的新房子。‘你们在建什么?’我问道。‘建一座小房子。’他们躲躲闪闪地答道。‘建房子干什么?’我问。‘因为别的房子都长霉了。’他们没说实话。‘什么别的房子?’我追问。‘就是那边那些房子。’他们说,朝着某个不确切的方向挥了挥手臂。‘到底是哪些房子?’我又问。他们没回答这个问题,于是我推开他们,走到工地上去查看这座新屋。我发现这房子很宽敞,门窗货真价实,还安着两扇中国镜子。‘这房子真了不起。’我对卡胡纳们说,可他们只耸了耸肩膀,糊弄我说:‘只是座小房子罢了。’于是我从这几个谎话连篇的家伙身边走开,挨家挨户地在其他的房子里嗅上一嗅,可并没有哪座房子发了霉,于是我回来质问那几位卡胡纳:‘告诉我,你们在建造什么东西。’他们回答说:‘建房子。’于是我离开这几个叛徒。我确信事有蹊跷,但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艾伯纳琢磨着这件愈发神秘的事情,这时他从门里看见七个当地人排成一队,扛着念珠藤树枝和大束大束的姜花走下山。他把《圣经》的翻译稿放下,赶到大路上问:“你们拿着念珠藤和姜花干什么?”

“我们不知道。”夏威夷人答道。

“谁派你们上山的?”艾伯纳紧追不舍。

“我们不知道。”

“你们要把这些花拿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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