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我像平常一样前去检查詹米的身体,希望他用了一点早餐。还未到他房间,默塔就从墙上的凹室溜出来,挡住我的去路。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我的心跳开始加快,手掌突然湿了。
我一定明显很慌乱,因为默塔摇摇头,要我安心。“没事,他很好。至少跟这几天的情况差不多。”他耸耸肩,一手轻轻扶着我的手肘转身,带我一起往回走。我吓了一跳,想到这是默塔第一次刻意碰我。他搭着我的手跟鹈鹕翅膀一样轻巧有力。
“他发生了什么事?”我质问他。
这个瘦小男人皱巴巴的脸跟平常一样面无表情,但眼角抽动了一下:“他只是还不想见你。”
我陡然停下脚步,从他的掌握中抽开手臂。
“为什么不想?”我质问。
默塔迟疑了一会儿,似乎在斟酌用字:“嗯,就是……他决定你最好把他留在这里,自己回苏格兰去。他……”
我没听完,一把推开他走了。
厚重的门在我身后轻声关上。詹米正在打盹儿,脸朝下趴在床上。他没盖被,只穿着见习修士的短袍,角落的炭盆让房内很温暖,但也弥漫着一股烟雾。
我碰到他身体的时候,他猛地弹了起来。他眼睛仍蒙着睡意,深深凹陷,脸上半梦半醒。我握住他的双手,他却把手扭开,一副近似绝望的表情,闭上眼睛,把脸埋入枕头。
我试着不泄露自己的慌乱,静静拉张凳子,坐在他的头旁。“我不碰你,但你一定要跟我说话。”我等了好几分钟,他躺着不动,肩膀防备地拱起。终于他叹了口气,坐起来,痛苦而缓慢地移动身体,双脚伸向床沿。
“好,好,我想我是非说不可了。我先前早该说的……但是,我太懦弱,一直希望我不用说。”他的声调没有任何起伏,声音苦涩,头一直垂着,没望着我,双手微微握在膝前。“我以前不觉得自己懦弱,但其实我很懦弱。我应该让兰德尔杀了我,但我没有。我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却没有勇气去死。”他的声音轻得我几乎听不清楚,“而我知道我应该见你最后一面……告诉你……但是……克莱尔,我的爱人……噢,我的爱人。”
他从床上拿起枕头抱着,像是为了寻求保护,以取代他不能从我这里寻求的安慰。他把头靠着枕头好一会儿,鼓起勇气。“在温特沃思,你离开的时候,克莱尔,我听着你的脚步声在外面石板上渐渐走远,我就对自己说,我现在会想着她。我会记得她,她肌肤的触感、头发的香气和嘴唇吻我的感觉。在那门再度开启之前,我会想着她。而明天当我站在绞刑台时,我也会想着她,好让我在最后有点勇气。然后,在开门后和我离开这个地方赴死的这段时间——”他头仍垂着,一双大手紧握一下拳头,然后松开,“我会什么也不想。”
在地牢狭小的房里,他闭着眼睛坐着等待。伤口不算太痛,至少他坐着不动时还好,但他知道很快就会更痛。他虽然害怕疼痛,不过之前都还是撑了过来。他知道被迫忍受疼痛的感觉,也很清楚自己会有什么反应,他只希望疼痛程度不会太快超过他的忍受极限。预期出现的身体侵犯,现在也只是一件让人微微作呕的事。绝望本身,也是一种麻醉。
房里没有窗户,看不出时间。他是在接近傍晚的时候被带到地牢的,不过他对时间的感觉不太可靠。破晓之前还有几个小时?六个、八个、十个?然后一切就会结束。可怕的幽默感让他想着,兰德尔至少为他做了一件好事,就是让他更渴望死亡。
门打开的时候,他抬头看,期待着会有什么。只有一个男人在那儿,体格细长,长相俊俏,衣衫稍稍不整,亚麻上衣扯破,头发也很凌乱。他靠着木门看他。
有好一会儿,兰德尔没说话,穿越房间站到他身旁。他一手轻轻按着詹米的脖子,接着弯腰放开那只受困的手。钉子拔出来的瞬间,詹米差点昏倒。一杯白兰地放在他面前,一手坚定地扶起他的头,把酒灌下去。
“他那时候用双手抬起我的脸,把我嘴唇上的白兰地酒滴舔掉。我很想退缩,但我答应过了,所以只是坐着不动。”
兰德尔捧着詹米的头好一会儿,探询地望着他的眼睛,然后才放开他,在他旁边的桌旁坐下。
“他坐了好一阵子,一言不发,只是一条腿前后晃着。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不打算去猜。我很累,而且手上的疼痛让我有点反胃。所以有好一会儿,我只是把头靠在手臂上,把脸转开。”他重重吐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我感到有只手放在我头上,但我没动。他开始抚摸我的头发,动作非常温柔,来回一直抚摸。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那个高大男人嘶哑的呼吸声,和炭盆炉火的噼啪声,然后我想……我想我睡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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