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在王门,何关他族?我怀里的孩子是我外孙,不是王家人,你要要杀他,先杀了我吧!”会稽郡守府后衙门边,谢道韫抱着三岁的外孙刘涛,厉声呵斥乱军。
带兵攻打郡守府的孙恩从人群中打马而出,看着年已不惑的谢道韫,虽粗服乱发不掩国色。在这场叛乱中,唯一清醒的人只有谢道韫。想到她的名声,钦佩她的才华,孙恩拱手道:“谢娘子,孙某人虽一介草莽,也听闻过你咏絮之才的名声。这些年你在会稽施粥赠药,怜贫惜弱,我亦深知,既感且佩。只要你下令府兵放下武器,我可保证,不伤你性命……也不伤你怀中小儿性命。”
谢道韫痛在心头,脸上却丝毫不显,泪水都没有一滴。她的丈夫、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这场兵乱中丧生了,幸好,幸好她是谢家女、王家媳,孙恩此贼,总是有些忌惮王谢两家,也不把一老妇一幼童放在眼里。若能示弱,可博一线生机。
谢道韫抬头,紧紧盯着孙恩,好像要从他的面庞上看出他能否信守承诺。
“你……”谢道韫刚刚开口,突兀的战鼓声传来,队伍后面已是短兵相接。
“退!关门!”谢道韫大喝一声,退回后衙,指挥府兵拿木棒抵门,之前后门已被撞开,如今不过聊胜于无。“去厨房搬热水,拆了门窗点燃做火墙,先挡一挡,弓箭手到前面来。”
谢道韫抱着外孙被府兵围在中间保护着,她不知道刚刚冲出来的是谁的兵马,是谁都不要紧,只要知道他和孙恩不是一伙儿的就行了。既然不是一伙的,就能谈。
门外喊杀声震天,谢道韫轻轻拍着外孙的脊背,小声哼着摇篮曲:“乖乖,乖乖,觉觉,觉觉……”
没一会儿功夫,外面喊杀声就小了。
“这些人不是对头,是来救人的!冲进去,抓人质!”孙恩后知后觉发现这群人并不是自己的敌人,衣甲、士兵自己都不认识。孙恩指挥着士兵撞门,门本就松散,没两下就摇摇欲坠,砰咚一声倒地,砸得尘埃四起。
孙恩一马当先冲了进来,弓箭手几轮齐射都没杀了孙恩。府兵本就历经鏖战,精疲力尽,武器残缺,能坚持到现在已经不易。箭支消耗殆尽,侍卫长大喝一声,抽出腰刀,迎了上去。弓兵也拿着无箭空弓,把长弓抡成锤子,企图用弓弦勒死敌人。
谢道韫捂着外孙的眼睛,自己却死死盯着战局。她已尽人事,剩下只能听天命。
孙恩不顾府兵冲杀,硬生生撕开一条防线,冲着谢道韫跑过去。
长刀没入□□,抽刀带出的鲜血溅到谢道韫的衣袍上,腥臭的粗喘声气直冲面门,自小生活在芝兰芳香中的谢道韫,看着眼前的孙恩,犹如一头野兽。难道今日就要命丧兽口吗?谢道韫抱着外孙连连后退,她身边的府兵都被调开了,只剩几人还在顽强拼杀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一支长箭从门外飞来,来势汹汹、力道巨大,不仅一箭射穿孙恩身体,更带得他往前一个趔趄,普通一声倒在地上。
众人惊讶万分,回神望过去,只见门外逼近一队骑士,为首之人还保持着张弓的姿势。这位首领有些与众不同,身姿高挑,眉眼俊秀,若是仔细看去还能发现,她没有喉结,这是一位女将。
孙恩带来的士兵已经被骑兵消灭,偶有几个负隅顽抗也被补刀击杀。
谢道韫上前几步,依旧把外孙护在身边,前狼后虎,看他们气势汹汹,是敌是友还不能肯定。
突然,骑兵次第分开,后方一人骑马前行,犹如摩西分海、分吹麦浪一般,骑兵让开一条路,让来人走过。
“二婶婶。”
“你是……郗恩?”
来人正是图恩,东晋南方闹五斗米教起义,孙恩、卢循是其中声势比较大的。偏偏朝廷没有作为,仍有流民起义,披着五斗米教的皮子,四处招摇撞骗、烧杀强虐。会稽乃是郗家祖宅所在,为配合王怜花战略目标,图恩亲自坐镇会稽平叛。当然,图恩更感兴趣的是眼前的谢道韫。
图恩翻身下马,走到近前,微微福礼,“我来迟了,让二婶婶受惊,都是我的过错。”
“能捡一条命已是万幸!”谢道韫颔首回礼,道;“卢循还在城东……”
“二婶婶放心,已经平叛了。就是从卢贼口中得知二婶婶消息,快马加鞭赶来,侥幸赶上了。”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谢道茂这才放松下来,身心俱疲,骤然放松,全身都没力气。一个踉跄,险些把怀中孩子摔了。
“二婶婶若不介意,让我身边女官看看吧。孩子还小,容易受惊。”
谢道茂大大方方让仅剩的府兵让开,把孩子递到旁边一位没有穿甲胄的女官身边。
绿竹给孩子诊脉,从怀中掏出金针,手脚麻利扎了两针,原本瞪大眼睛、瑟瑟发抖的孩子瞬间昏睡过去。绿竹给谢道茂解释道:“受惊而已,不是大症候。是药三分毒,能不吃药就不吃药,睡一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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