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最后的标本
兰副司令沉默地站在弦梯下,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与那些从飞机上下来的科考队员们逐一握手。科考队在进行最后一项考察项目时,被困在了沼泽中,他们的一部车给陷到了沼泽里,而极强的地磁也使他们与总部失去了联系。南天放老人一下飞机就与兰副司令紧紧地拥抱到了一起。他的眼中蕴着极深的悲哀,他觉重地对兰副司令说:“对不起呀……”
兰副司令无言地拍拍老朋友的肩膀,快步离去。
王青衣在直升机起飞时,就把成天死去的消息告诉了兰副司令,兰副司令的心中一沉,差点吃惊地喊起来,他大声地在电话中命令王青衣,无论如何也要把成天的尸体找到,并且一定要运回来。王青衣无言的放下了电话。他带了几十个战士,在那里挖了一天,成天仿佛被沼泽地给溶化了似的,什么也找不到了。到了天黑时,兰副司令才绝望地下令人员全部撤回。他的心情异样地晦暗着,昨天下午,他接到了军区转回的军委的批示电,他打的那个报告终于有了结果,军委批准,将军区第一骑兵连保留,同时暗示这支部队是全军所有的骑兵连中唯一留下来的一支,也就是说,这支连队将成为一个标本,一支兵种的标本。
兰副司令的心中松了一口气。到了晚上,他甚至主动要求多炒了几个菜,与李司令员共饮了几杯青稞。青稞酒活血,还容易让人兴奋。李司令员请示他,是否取消这次阅兵。兰副司令说:“不,应该好好阅一次兵,庆祝一下。我想过了,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这个连了,我想亲自主持阅这次兵,就到那个马坟场前去阅,让那些死去的灵魂,也来检阅一下这支幸存的连队。哦,张秘书,你去给我把王指导员叫来,我有事。
李司令看到王青衣走了进来,借口出去布置第二天的工作,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了兰副司令员与王青衣。王青衣有些不解地看着兰副司令。他今天的情绪有些反常。兰副司令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指着那些酒说:“天气冷了,你也喝一杯吧?”
王青衣有些揣揣地端起那只酒杯,不明白兰副司令为什么会忽然把自己叫来。王青衣不安地看他一眼,说:“首长……”
“哦,今天高兴哪,青衣,你知道吗?那个命令的批复今天到了,应该庆贺呵?”兰副司令把酒一口饮尽,醉意从他的脸上透射出来。王青衣的心跳了起来,他感到一种不安,他下意识地说:“骑兵连不撤了?”
兰副司令锐利地看他一眼。“怎么,你很失望是吗?”
王青衣只觉得浑身木了起来,全身呆了般地站住了。这么多天来他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他有些艰难地说:“没……没,我只是觉得太突然了……”说完,再不语,坐在那里静候着兰副司令说话。所有的一切只是一种过程,走了这么远,他才发现自己竟然错了,而他错得又是多么地可笑。他捧在手里的酒轻轻地晃了出来,酒洒在了他的脚上。
兰副司令好象没有察觉到他的表情似的,忽然问:“你有什么打算?”
“没想好,太突然了,我需要用几天的时间来思考一下这件事。”王青衣慌乱地说。他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他一下子觉得自己什么也看不清了,包括那些以前好象很清晰的未来。
兰副司令认真地看了他一眼,摆摆手,说:“你去吧,好好想想,你有很多时间来思考,想好了,再来找我……”
王青衣几乎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走出兰副司令的房间的。他的全身都被那个消息给惊呆了。他觉得自己这些天来才是最值得同情的人。他在夜晚的风雪中一夜未眠,朦胧中想了至少有十几种结局,但每种结局都让他更加难过,到天亮时,他才睡了一小会儿,在梦中,他竟然看到了成天,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成天时,成天却好象早就料到似的,笑笑,就走了,他走得很快,一会儿就消失了,成天的背影让他的心里有些莫名的揪紧了,因为他在梦中喊着成天的姓名时,觉得很怪。
早晨五时,他带着抢险人员集合时,竟看到兰副司令若无其事地站在离飞机不远处,为他们送行。并且还在与大家讲话时,宣布了那个决定。骑兵们立即欢呼起来了,多天来的阴郁都被这个消息给一下子冲没了。他们是唱着歌儿走上飞机的弦梯的。细心的战士们发现,只有王青衣少见地戴上了一只墨镜,没有人可以看清他的表情,但大家却都觉出了他的失落。
直升机是在掠过狼滩的上空时,找到科考队员们的。当时在直升机的前方,忽然响起了一阵阵锐利的枪声,那些枪声带着线光的亮丽在空中划出了无数的弧线,把直升机驾驶员给吓了一跳,直升机立即向着枪响的地域飞去,到达时,他们看到那些人围成了一堆,看着远处的沼泽发呆,战士们的脸上挂着泪水,他们手中的枪口一律向着天空。王青衣下意识地感到出事了。他首先看到了刘可可,她的眼睛红肿着,手里捏着一根马鞭,呆然站立,看到他如同看一个陌生人似的。王青衣心里好象意识到了什么,这时古典走了过来,告诉他,是成天……话没有说完,他就痛苦得说不下去了。他抓紧王青衣的手,来到了那个沼泽前。
王青衣听到成天死去的消息后,如同呆了般地半天不语。半晌他才疯了似的,跑到成天失陷下去的那块沼泽,那里只有一堆被污水给弄脏了的雪,成天被草原给吞没了,命运一下子显出了神秘的可怕,所有的东西都在不经意中开始了改变,他在心里大声地喊,你的连队留下了,你为什么却走了?他想,这是不是一种命运开的玩笑?他看着看着,眼泪哗哗地开始流了下来。他忍不住地呜咽起来,继而放声大哭起来,他的哭泣声吓了大家一跳,他的哭更象是一种吼叫,大家在他的声音中开始沉默了下来。当兰副司令下令把成天的尸体找回来时,王青衣与一帮战士们发疯似的,爬到那块沼泽上,用力地掏挖着,沼泽象一只沉默的巨兽,不断地向外挤着那些脏泥,大地上一片脏污,到了天黑时,那些参与挖掘的战士们才绝望地哭了出来。王青衣与战士们抱成了一团,他发现,他与战士们好象一下子亲近了起来,因为那些脏污的泥水还是因为成天的离去?他想不明白。当晚,他们回到了连队,连队前围着一群沉默的人,兰副司令员与他们每个人拥抱,在拥抱到王青衣时,王青衣的眼睛再次湿润,他忽然想在心里叫他一声父亲。
王青衣回到房间里,要来一大瓶青稞,他几乎一个人在那里喝了一夜,他开始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到天亮时,他的房间里扔了一地的烟头,脸色变得黑黄,脸几乎瘦了一圈,只有一双眼睛亮着种陌生的光,他开始变得更加沉默了。他找到了兰副司令,认真地说:“我接受你的按排。”
兰副司令吃惊地看他一眼,继而认真地点点头。王青衣在离去时看到,兰副司令的眼中,似乎湿润了。
葬礼在两天后举行。成天将被葬在那个女孩子的墓里,他的墓里只有刘可可带回来的一支鞭子。大地披满素装。兰副司令走在最前面,他戴着一只墨镜,没有人可以看清他的表情,他走得又慢又沉,仿佛沉浸在一种思考中。他身后是排成行的骑兵连的官兵,他们手里托着帽子,象托着某种心情,这种情绪让人心疼。
刘可可穿着一件大红的衣服,她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雪花映着她,人们发现她美得惊人。雪开始大起来了,刘可可走到成天的墓前,把自己的一枚戒指套在那支马鞭上,那枚戒指在雪中显得十分灿烂。
雪开始大起来了。兰副司令肃立在他的墓前,厉声发令,骑兵们举枪向天空鸣枪,为成天送行,枪声割着每个人的心,在天空爆响。枪声消失后,兰副司令员挥挥手,张秘书递上来一块用布包起来的马刀。王青衣吃惊地看着他,那把马刀他认识,并且曾经看到过,现在那把马刀身上裹着一层红布。兰副司令小心的把那把马刀从布中剥出,他把刀从刀鞘中抽出,马刀发出刺耳的铮鸣,人们都被那把马刀给吸引住了。那把马刀上布满了锈迹,但那种形状却使人们惊奇,兰副司令把那把马刀在雪中竖起,马尖上仿佛挑着一片雪花,雪在遇到那柄刀尖时,都小心地回避开。兰副司令厉声说:“这把马刀曾经随我有四十三年,它曾经杀死过十个敌人,有无数的人曾经在它的挥动中受伤。它的刀片是用血来喂养的,现在它老了,没有它的战场了,今天我把它赠与成天,让这把刀伴着他在草原上行走吧……”兰副司令把那柄马刀放进了成天的墓中,人们看到,他在直起身来时,眼中泪光一闪,大颗的泪珠哗哗四溅。
兰副司令在风雪中看着骑兵连的战士,他的目光所到之处,哪个战士立即就下意识地立正站好。兰副司令忽然厉声喝道:“成分列式……预备……”
骑兵们立即站到各自的马前,随着兰副司令员的口令上马,接着出刀,风中传来雪擦着马刀的惊叫,排成纵队的骑兵们,开始为成天表演最后一次阅兵。
那片刀的丛林在人们的眼中笔直的走过。就在骑兵们用注目礼望向成天的墓地的时候,人们好象忽然间听到了一种声音,那种声音很象是一声马嘶,那声马嘶在风中悲哀地长鸣,接着人们好象都看到了一匹马,在雪中如同一只透明的马的形状似的,走在人们的目光的前面……
附录:同年某月,某军区下令将军区第一骑兵连改为军区直属连队,并对外开放。原该连指导员王青衣被任命为该连副营职连长。次年,马格从某军校毕业,他被任命为该连一排长,同年与萨日娜结婚。
次年,刘可可研制的基因改良马出世,那匹马被命名为兰骑兵,同年,刘可可被授予某国际年奖。她被中国工程院聘为院士。
一九九八年九月十五日至一九九九年三月五日第一稿于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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