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大雪飞
大雪一连下了三天。草原上的雪积了厚厚一层。天高云低,厚重的乱云压着远处的地平线,百米外竟然无法看清天地。兰副司令的车队被困在了草原上。原定第二天进行的阅兵式也被推迟了。兰副司令没有讲明他推迟这次阅兵的原因,这让成天的心里一下子没了底,全连如同一个上紧了发条的种,一秒一秒地向前推进着,大家都下意识地向前走着,其实只是在走向一个终点,一个结局。但就在走向那终点的同时,忽然告诉你说,停止,那种钟摆悬在空中的感受,让成天的心里有些茫然与无措,同时有种隐隐的失望。
兰副司令却好象有着很重的心事,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每天都让秘书去电问询军区有什么新的消息,这使大家感到一种反常,但反常的东西都给人以希望,成天暗自在心里想着另外一种结局,他想起来李司令曾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兰副司令曾以个人名义,向军委写了一份保留这支骑兵连的报告,难道他是在等待答复?
让成天不安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考察队,这么大的雪,他们竟然有三天没有与连里联系,成天的心里有些担心了,他迅速向兰副司令报告,兰副司令有些担忧地看一眼满天大雪,说:“考察队配备的海事卫星电话,他们为什么不用?”
“太贵,他们为了节省经费,只把那部电话做为备用,我们每天与他们用电台联系一次,他们的海事卫星电话,我们连队无法接收,只有北京总部可能与他们联系”。
“扯淡。这么大的事,竟然为了省几个钱,就把机子关了?如果生命都保障不了,再省钱有什么用?我问你,你们连队配属的干部是谁?”
“副连长。”成天干脆地回答。
兰副司令在地上踱着步,好象在思考着什么。片刻,他才抬起头,问:“与气象部门联系过了吗?”
“这几天我们天天都与他们通话,他们认为最近四天内一直有雪。并且还是大雪,他们已发出了山南草原大雪成灾的预警。让我们注意。另外当地的几家牧民被大雪把账蓬给压垮了,到我们连队求援,我们都已妥善安置好了,并把一部分过冬的粮草给他们准备了一些。”
“哦……你觉得这场大雪将会造成多大程度的灾难?”
“不知道。我不敢想象,如果这场大雪成灾,可能我们将有几个月时间,与世隔绝。那位老奶奶说,她在十三岁那年经历过一次铁灾,那次铁灾历时三个多月,草原上的牛羊死了一半,雪地上到处都是死去的牛羊的尸体。”成天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深深的忧虑。不知为什么,他的眼前竟悄然晃过刘可可的笑,他的心一下子就揪紧了,他发现自己在刘可可离开的这半个多月里,竟然从来没有想起过她,她走了,一下子从他的心里也离开了。他这几天里,觉得心里空得难受,好象失去了什么似的,一到晚上就失眠,眼前到处晃动着刘可可的影子。只是刘可可的样子有些模糊,他竟无法想起刘可可的长相,他有时候都觉得,所有的一切都真实得有些虚假起来,真实的东西都让人心存一丝不安哪?
他的神情有些恍惚。
兰副司令扫了他一眼,说:“你立即以我的名义给军分区致电,让他们迅速与考察队取得联系,立即把他们的方位与现在位置给报过来,同时命令他们立即停止这次考察,准备后撤。等会你去把李司令请来,你们拿一个应急方案。以备万一。”成天应声离去,在临出门时,兰副司令又把他喊住。“你去派人把那位老人与她的孙女全部接到连里来?”
成天点点头,忽然问道:“副司令,阅兵式还要推迟到什么时候?”
兰副司令用手指在桌子上轻敲着,沉吟着:“不要急,再等等,也许很快吧?”他把手摆摆,示意成天离去。
成天离去后,兰副司令闭起眼睛,好象在养神,片刻,他想起什么似的,走到那个悬挂在墙上的巨幅地图前,用眼凝住。好象在寻找着某处地方,他用红蓝铅笔在图上不断地标定着什么,图上有一大块地方,被他全部圈起来了,那个地方被一片兰色盖住,那儿正是考察队三天前所在的地域。
这时门外响起一声响亮的报告声。进来的是王青衣。兰副司令示意王青衣在一边坐着,自己仍然在图上寻找着什么。王青衣有些不安地站在他的后面,他的眼睛扫视过去,发现图上的那个地方,是山南草原的一大片未知的地域,也就是说,有很大一片,属于草原上的无人区,那里的水草丰美,狼患也多,还有很大的一片沼泽地,一般的牧民根本不到那里去放牧,他有些揣测不透兰副司令为什么会对那块地方如此关注。兰副司令用红笔圈定几处地方后,然后又用兰色把那块地方,使劲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那块地方一下子在图上就突出了出来。
兰副司令把手中的红蓝铅笔放到桌子上。抬眼看到王青衣专注地看着那块地图,就用手指指,示意他坐下。他喝了一口水,随意地说:“你来这儿有九个多月了吧?”
王青衣站起来回答。“还有三天,就九个月了。”
“在这儿还呆得惯吗?听小静说,你挺喜欢这个地方,还学会了骑马。我记得你曾是一个装甲步兵连的连长,一下子来到这样一个地方,还呆了下来,不容易哪?”兰副司令点燃一根雪茄烟,自语般地说:“记住,做一个骑兵,光会骑马可不行?你还得适应哪?”
“谢谢首长的关心。”说完,垂首不语,他知道在首长的面前多说话是件很不明智的事,而且他不知道首长忽然把他叫来有什么事。从首长来到连里后,他就有意无意地回避着兰副司令,他觉得自己是未来的兰副司令的女婿这件事已够让人注意的了,他不想在别人面前留下那怕一点的话柄。
兰副司令好象对他的回答不屑一顾,他顾自抽着烟,一双眼睛盯着窗外,看得出来他有着很重的心事,王青衣就退到他的思绪的外面,等待他想起自己。片刻,兰副司令忽然说:“桌子上有封信,是小静走时让带给你的……”
王青衣走到桌前,他的心动了一下,脸上却没有表情地把那封信捏在手里,肃立在一边,继而又为兰副司令荼杯中的水续上。他觉得今天兰副司令找他来肯定有话要说,至于说什么他就不知道了,因为这样一封信随便可以让秘书给他的。但首长不说,他也就呆立在一边,不动。
半晌,兰副司令把手中的烟灰掸掉,伸出一根指头,说:“讲讲你来这儿的想法与感受,我想听听一个当过现代化程度很高的装甲步兵连的连长谈谈一个古老的骑兵连。”
王青衣有些出乎意料地看了他一眼,说:“我……我没有想好,我只讲一点我自己的直接感受。骑兵连是一个很有意味的兵种,军马远比装甲车更有诗意,也更能让人体会到古老的战争的那种切实感受。当然,做为我个人,我觉得它可能有些过时了,更象是一种标本,如果这个军队需要把这样一支过去的兵种当成一种标本的话。”
兰副司令的眉头动了一下,说:“兵种的标本,讲得好哇……哦,我想起了件事,你想过今后去做什么吗?”
“暂时没有想好,我现在还是个军人,如果几个月后,我离开军队,我可能会去做许多我自己很陌生,但却能引起我的兴奋点的事情。”
“你已经想好了结局?到底是年青人哪。你比我们这些老人想得开哪,不过用九个月的时间去换取一种并不算太快分的转业,也真难为你们了。”兰副司令面无表情地说:“假如再给你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你会做何种选取择?”
王青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是说骑兵连有可能保留下来?”继而他觉得自己的猜测太过分了,他有些嗫嚅地说:“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早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但这并不是说我热爱这支军队,我只是觉得呆在一个没有仗可打的军营里,太闷了,我想到地方上透口气,而且我也想去地方上看看,我不想一生只有一种生活……”
“你真的舍得这身军装?”老人忽然厉声问他。
“我……我不知道。也许我会后悔,只是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我是一个被拒绝过的战士,我想,我已经没有机会了。”王青衣隐隐感到某种转机,当然他的内心却非常不平静,兰副司令忽然与他谈论这样一个问题,使他很吃惊,他觉得有什么事可能要发生,但却一下子看不清楚,他只是有一种感觉,当然老人也许又为他提供了一次机会,他在心里强烈地问自己,我会再次选择这种自己逃避的生活吗?
老人忽然诚恳地看着他,说:“军装脱下来太容易了,可要再穿上可能就没有机会了。你可以再想想,也许我可以帮你的忙。”
王青衣有些愣怔地看了一眼兰副司令,他觉得这很不象首长的风格,而且那种诚恳让人怀疑。他一时有些迷或地看着他,觉得他一瞬间忽然很象是父亲。
这时军分区的李司令员与成天走了进来,报告说:“军分区刚才来电通报,说考察队的海事卫星电话在进入到狼滩草场时失灵,他们与北京总部的联系中断了三天。据初步估计是电话失灵。他们已向军区发出报警,请求援救。另外从昨天开始,周围牧民在放牧时遇到了暴风雪,当地有十几户牧民困在了草原深处,当地政府也发出了求援信号,要我们帮助救援。”
兰副司令凝神听完,问道:“与当地气象部门联系过了吗?”
“联系了,他们说最近四天内都有雪,那股过境的西伯利亚寒流,可能会在山南草原上空持续很长时间。刚才我与当地政府联系,他们提供的情况是,在距我们大约四十公里处有一队牧民,给困住了。另外从昨天开始,已经有十几位牧民的帐蓬被压塌,来我们这儿求援,我们都给予妥善安排好了。”李司令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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