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半敞着,光阴从树缝间细碎地筛了下来,映着半池新荷,无数荷叶连绵起伏,贯穿成一片重重涌动的碧海。
“这天儿真是热。”韩琦从怀里掏出手巾,擦了把额上的汗。身旁的冯紫英故作嗓子不舒服,咳了两声,底下顺手顿了顿他的衣角。
“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不必吞吞吐吐了。”水溶转头看他,眼中并没有苛责的神色,只是等着他开口。
冯紫英为难的道:“是这样,前几天刑部又翻案了,原先的秋审,改成了朝审,再拖下去,只怕会夜长梦多。”
“不是早就结案了吗?男子微微蹙起眉头,若有所思道,“这个周纶,又耍什么花样。”
“怕不是他,定案的文书都已批下来,就是他想翻,也没那么大胆量。这后头必有人指使,施了重压,他吃不消,才召集三堂会审。”
“是呀,这事儿我在营里也听说了,闹得风头挺大。”韩琦也点头附和。
水溶怔了一下:“怎么会这样?不是早就打点好了,刑部、大理寺且不说,连御史台都吃了银票,怎么能说翻就翻。”
冯紫英道:“他们吃了现银不假,万一有人给的更多,难保不会变卦。王爷想想,前阵子为‘乌茶案”的事,差点闹翻了天,皇上念在东平王是三朝元老,才没有追查。此事皆是因王爷而起,他们既有了这个由头,还会轻易放过不成?”
韩琦也道:“对啊,加上太液湖的工程,原本是忠顺王揽下来的,王爷既然力言不让扩建,那不是断了他的财路,这一来二往,他哪有不嫉恨的……”
“罢了,我知道了。”水溶摇了头说,“河工历来是笔大开销,那边军费都不够,哪有闲钱供他们漫天要价。忠顺王这个老东西,胃口太贪,断了他的财路也不亏。只是‘乌茶案’上,确实怪我失察……这步棋……到底走错了……”
“那,还有没有挽救的法子?”
水溶不做声,一时连蝉鸣都骤然停了下来,安安静静,什么喧嚣也没有了。他看着池面上临风起伏的荷叶,出了会儿神:“要说补救,也不是没有法子。你们想想,现如今,知道宝玉下落的,还有几个人?”
冯紫英沉吟片刻,和韩琦对望了一眼:“除了我们,就剩下柳二郎和贾芸、倪二……王爷是说,不会怀疑到他们头上吧?”
水溶脸色微变:“我自然信得过他们,柳二郎萍踪不定,必不会乱说。可是贾芸、倪二都是市井上的人物,万一被刑部追查下来,就怕熬不过那一关。”他偏过头来,一双清水似得眼睛微微眯起,“我的意思,你们可明白?”
被那眼风扫过,两人不觉起了颤抖,像六月里泼了桶冷水,兜头浇下,说不出的寒意侵人。冯紫英沉声说:“那倪二是出了名的酒鬼,哪天酒劲上来,保不准会胡言乱语。只是贾芸为人颇滑头,又开了几间铺子,三街六巷都知道他,做起来,怕不太容易……”
水溶听他这般说,脸上反倒笑了,静静道:“你怕什么,往常比这难万倍的事情,做起来都不手软,这会子倒菩萨心肠起来了。”
冯紫英被他说得有些愧意,往韩琦那边瞟了一眼,仿佛不知如何是好。水溶落了笑,却听他不紧不慢地道:“眼下这个时候,若是狱神庙事发,我们就全完了。”
那两人不由有些发寒,相互张惶地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了决断。
韩琦性子急躁,脱口就问:“我只是不懂,王爷既然明知是错,当初又何苦要下这烂泥潭。污了自己的清名不算,倒要赔上多少无辜人的性命。你到底求着什么,你——”
“别问了。”水溶决然打断他,冷透的声音里存着几分回避,“我的这份心思,不求人懂,也不想叫人懂。你们自去办吧,一定记得,要做干净。”
送他们走后,眼看已经过了午错时分,水溶一个人坐在池塘边上,静静发了会儿呆,逗弄着池中锦鲤游来游去,那么自在,片刻之后,不觉自嘲地恍惚笑了。
“在看什么呢,这样好笑?”背后衣声窸窣,伴着极慢的脚步,有人轻轻走了过来。
他这才听到了动静,转过头来,见是黛玉立在身后,近日暑气渐盛,她又是最怯热的,只穿了件薄绡的轻罗衫子,手里执着一柄白团扇,闲闲摇着,腕上那双钏子随着起伏泠泠作响,极融的淡翡色,越发衬得如皓似玉。
水溶见是她,心中的郁气顿消下去些,对着她笑了一笑:“没什么,我左右无事,坐在这里歇歇。你怎一个人出来了,也不叫个丫头陪着?”
黛玉见他满额是汗,便掏出绢子来,边擦边道:“不是你们说,要多出来走动,闷在屋里也是闷着,我就想出来走走,看看你也不成么?”
“胡闹,”水溶故意沉下脸,“天热成这样,还不好生待着,万一不留神儿,磕了碰了可怎么好?”说的黛玉停下手中动作,歪着头笑:“是谁给王爷气受了,这样大的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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