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走……”顺着她的耳鬓,水溶将脸埋进湿汗的肩胛,像是溺水人抓住了最后那根浮草,濒死一般,牢牢地缠吻住,“你是我的……任谁也夺不走……对不对?”
她咬住下唇,耳畔快要断了气似的喘息,唯有紧闭着眼睛,只是不答。这世上有多少人,得不到的永远在惶恐,一旦得到了却都有恃无恐。爱与被爱,本就是这样的说不清,只在那漫眼的红影深处,避无可避,无能为力。
她略一挣扎,手腕就被他压制在榻上,宛转相就,肢体交缠。仿佛犹自觉得不满足,好像心中空落落的,掏空了什么似的难受。冰凉的眼泪从舌尖滚过,烧得人血脉贲张,那股最深最深处难耐的痛苦,就要迸发了出来。
夜里,晚风浮动,连呼吸都是匀静的。墙角的西洋挂钟,一滴一答,永不知疲惫般走着。她醒来时,发现静静伏在他怀中,身边人依然睡得深沉。
每当缠绵过后,总是陷入更深的疲惫,倦意一点点涌上来,像四面扑来的潮水,连眼皮都再懒得抬。太寂太静了,静得可以听见心在胸腔里搏动。
借着如许的月色,她慢慢支起身子,在越过他的瞬间,不知不觉停下来,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儿。他的睡相很好,鼻息浅的几乎听不见。几绺发丝被汗濡湿了,紧贴着薄而抿的唇角,勾勒出刀削斧刻的轮廓。应着此刻青瓷似地月光,投下淡淡朦胧。
迟疑的伸出手,指尖轻轻拂开他面上缠绕的发丝,从额头到鼻梁,从鼻梁到下颌,她低头审视着这张熟睡中的脸孔,缓缓用一根手指引逗着他的嘴唇。倘若这孩子生下来,流着这个人的骨血,以后长大了,眉宇间酷肖他的神采,是不是也会这样好看?
这个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什么睡梦中都纠紧眉头,仿佛有很重的心事。
“在看什么?”水溶睁开了眼,目光平静,连声音也透着一丝慵懒。
黛玉的手在微微发抖,想缩回来,却被他捉住了腕子,轻轻按在脸上。只听他说:“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知怎的走错了路,就遇上了你,还把我误认成了戏子。那夜的风真大,你穿着月白的衫子,那么干净,就像枝头上含雪初绽的梅花儿,多看一眼,都觉得脏了你。那时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什么才叫一见钟情,什么叫情非得已……可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喜欢到这种地步,满脑子都是你的影子,又不敢对人说……我拉不下那个脸面去求贾政,也知道你对我全无心意,只能憋到心里,夜夜都睡不安生……那段日子,真是度日如年,熬不过去的时候,我就跟自己说,就算此生不能娶到你,看那一眼,也是我莫大的福分……”
“王爷……”黛玉怔着看他,他别过头去,那张脸半隐在黑影中,似乎有清寒的泪光闪烁。只是一瞬,就黯了下去。
过了很久之后,他才忽然开口,低声道:“叫我水溶,在你面前我什么都不是,放低了身段,没有了尊严,单就是一个我……你还要不要?”转过头来,炯炯地清光在他眼中煽动,仿佛含着一汪水,有太多太多情绪,汹涌难言。
想起那年紫菱洲畔,第一次遇上他,像是命里的劫数。她慌里慌张从芦花荡里钻出来,隔着浮浮漾漾的夜色,平生初次知道,原来天底下还有这样好看的男子。那时年纪还小,闺阁里哪见过几个正经人,便误以为是倡优一类,心里存了轻慢之意。谁知展眼再见,他就成了高高在上的王爷,与她划然是两重天地。
如果当初,不是为着那一眼,此生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我要……”不等他动,黛玉就伸手环抱住他,小心翼翼地,将脸贴到他胸口,声音却渐低了下去,“我要,不管你是谁,王爷也好,平民也罢,就算是要饭的花子,我也认了!”
从此过后,即便是刀山火海、万劫不复,又有何妨。
不是不敢要,她只是怕要的太多,到头来他给不起。
水溶在她激烈的言语中,忽然静了下来,嘴角轻轻抽动,仿佛想说什么,却已经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我是六亲无故的,从小便没了爹娘。我娘长什么样,我都记不得了,十二岁那年送爹回苏州安葬,我就知道,这天底下再没有一个亲人了。往日住在舅父家,不过沾着亲戚的情分,总归是靠不住。抄家那一天,我原本是不想活的,大不了一死,也绝不堕了家声。”
“那你后来……”水溶忍不住追问。
“后来,我也没想着会再遇到你,可就有这么巧的事,真的是你。”说到这里,她摸了把眼泪,腮上微微泛红,“那天晚上在紫菱洲,虽说只看了一眼,你生得这等模样……但凡是个女子,哪有不动心的……可我还没那么不知轻重,以为你对我好点,就能怎么样。纵是你不想,也有多少人捧着盼着,我怎么敢攀的起?后来有孩子了,我才知道晚了,来不及了,就算再重活一回,还是会义无反顾的遇上你,不认这条命,又能怎样?”
水溶再度搂紧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倦意,只想放开手,再不管什么朝堂纷争,忠孝悌义,就这样紧紧拥着她,拥着这个和他一样原本干净无暇,却碰的浑身是伤的女子。
“真是个傻丫头。”水溶郁郁笑起来,“不过有你这番话,我是真高兴。你老实告诉我,这么久以来……我有没有让你快活过?”
黛玉并没有做声,只是脸偎在他肩膀上,默然点了点。那一场□□下来,伴着记忆中风雪恣意的夜晚,已然恍如隔世。千里明月,关山如铁,等再次醒来时,不知身在何处,却早已经再世为人了。
“我这辈子没有信过任何人,唯独信了你。”他顿了好久,抬手拨开她额头的乱发,“从今后,只要你安心留下来,我许你一世荣华,半生无忧。”
“不,什么荣华富贵,我都不要。”黛玉揽住他的脖子,声音低低的,“我想通了,你能给的都给了,原本也给不了太多。可是水溶,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嗯。”他低低应着,将头埋在柔软的乌发里,纵容地吻她,“你有我就够了。”
☆、卅壹
午后日头正盛,还未到端阳节,天就已经这样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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