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老金告诉李丰:“晚上六点,你去杜美路接唐处长,到了敲敲门,然后到车里等着,不要进去。另外,他胳膊受了伤,会说是今晚行动中,天黑路滑,撞车所致,你琢磨好力度,车撞狠点,但不要再伤了人。他身上有药味,有人过来不要开窗,路上没人时尽量散散气味,车里多洒些香水。”
李丰有点吃惊,但马上说:“明白,怎么弄得?”
老金摇头说:“不知道,他不说!”
李丰说:“明白了!”,不该知道的不要问,这是规矩,知道越多死得越快。李丰,35岁,在军中待了快20年了,最早是跟着陈振山干活的那批老人,江湖规矩、侯门礼数都见识过,与唐钺在南京时就认识,虽然学问不深,但心思缜密,虽然在稽查处不显山不漏水,但也是稽查处的另一枚定海神针,老金的话,李丰晓得严重性,交代给李丰,老金也放心了。
不过老金确实也是真不明白,唐钺因何受伤。蒋医生取出子弹时,老金也看了唐钺胳膊上的伤,从弹道划痕和取出的子弹看,是三米之内的驳壳枪近距离射击。唐钺的出枪速度和命中率,老金可是清楚得很,在目前的上海军界绝对是首屈一指的,但这两天却没有枪击死亡的报告,这只能说明唐钺并没有试图拔枪,收拾他的衣物时老金看到了他随身携带的勃朗宁和匕首,匕首上也没有血迹。
老金想不明白,唐钺近距离中枪却没有还击,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像是被掐住了命门一般失魂落魄。老金上一次看见唐钺这个样子,还是老陈被打死在船上时。唐钺给商社人的印象,一直是一副人可以死、但精神不倒的样子,无论受伤多么严重,也没有萎靡不振的时候,但这次小小的枪伤,却这副样子,吓坏了倒是不太像,无法开口的样子,倒是像极了自己惹了天大的祸事。
更让老金吃惊的是今天早上,老金不放心,怕他再以酒浇愁、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所以买了早餐进去看看。刚进房门时,确实吓了老金一跳,门口有一双外人的鞋子。老金来不及仔细看鞋子,万一他喝得不省人事、又进来人,后果不堪设想;可走到客厅时,老金就觉出了异样,又走到卧室门口时,虽然光线昏暗,但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分明有女人的裙子,床上也分明是两个人,老金当时就懵了,因为没有想到过,唐钺住处会出现这种情形,因为唐钺对手下的异性很防备,对逢场作戏的猎物更是小心谨慎。以前商社的周至瑜和兰馨,都曾是唐钺的得力搭档,都曾试图越过这道界限,结果兰馨被唐钺找个理由调去了南京,到现在也没有召回,只能留在南京一个看守所供职。周至瑜人很聪明,一直在等待机会,现在嫁了人,应该不敢再招惹唐钺。
老金直到听到唐钺的回话,才放心离开。真怕他在住处出事,老金吓出一头汗,因为能进到唐钺住处的,除了盛墨就是自己,万一有事,商社那帮人首先就会怪罪自己。而且,唐钺和陈振山,给予自己无限信任,人家对自己以国士之礼相待,士为知己者死,自己必须对得起人家这知遇之恩,尤其老陈不在了,自己必须要承担起管家的责任,事事考虑周全。
老金出来时,仔细看了看那双女士皮鞋,是一双很普通的鞋子,警备司令部和调查处的女性,大都穿这种皮鞋,既体面好看,鞋跟也不高,穿着跑动应该没有阻碍,从鞋子上猜不着主人的身份,只是缩小了一下范围而已。老金拿不准的是,唐钺这种行为是受刺激了,还是怎么了,床上那个女人是谁,她跟唐钺受伤是否有关,接近唐钺是出于什么动机和目的。老金没敢吩咐人在那里盯着,万一看到不应该看到的,会更麻烦,而此刻自己又不能分身。老金脑瓜子都想疼了,一上午都在琢磨这个事情的蹊跷。
老金最后得出结论,应该是唐钺真心看中的人,他这种家世的人,从不狎妓,从不滥情,倒不是说他的教养和坐怀不乱,而是他骨子里仍流淌着他家族基因中男尊女卑的傲慢,就像周至瑜喝多了骂他的话,他习惯跪着的女人,而不是一个并肩战斗的助手。
老金忽然想到了盛婉真,虽然她改了名字,也从不与唐钺、盛墨和自己多走动,见面就是客气地一句招呼,但她瞒不过自己,老金也相信,她瞒不过盛墨和唐钺,只是三人都保持着沉默和默契,在两方阵营旧怨新仇要一起算的敏感时局下,谁也不想多事。谁没有三亲六故,谁没有难言的过往,能翻过去的篇章绝不要再提及,江湖如此,庙堂更是使然。但唐钺提起书婉瑜的口气,还是与他人不同,老金相信,唐钺并没有因为三年的分离,就忘却了这个女人。
书婉瑜和李丽珍,老金想,这两个人,真得找人关注一下了。
晚上六点,杜美路唐钺住处。
李丰将车停在门口,去敲了敲门,本想回车里等着,门竟然打开了,唐钺走了出来,吓李丰一跳,李丰惊慌的样子也吓了唐钺一跳。二人上车后,唐钺问:“老李,你刚才怎么了?”
李丰说:“没怎么呀!”
唐钺说:“那你跟见了鬼似得。”
李丰说:“我敲门,没想到你一下就开门了,吓我一跳,我想怎么也得在车里等一会儿,你才出来。”边说边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唐钺,凭着一个老兵和熟人的经验,唐钺的胳膊上有伤,伤不算轻也不太重,唐钺穿着长袖衬衫,一直在用右手拿烟点烟,一身香水味道,这很异常,唐钺平时很少用这种东西,这是抗日阶段隐秘工作的惯性,行动中任何气味都会暴露自己,但看着胳膊的弯曲程度,伤在大臂,应该也无碍,时间长了,车内已有一股药味。
唐钺问他:“抽烟吗?”
李丰将自己这边的窗户打开,说:“来一支吧!”
车开至城外的岔路口时,李丰将车拐向树林中,看着四下无人,李丰说:“你下去吧,我怕你架不住!”
唐钺说:“你自己小心点!”
唐钺下车,李丰将开进树林,然后猛然向后倒,直接撞在一棵树上,后保险杠都撞得摇摇欲坠,李丰又朝前蹭着一颗树开过来,左后车门都被深深刮了一道。唐钺坐到副驾驶座上,二人又接着赶往肥皂厂,那个纱场老板就被关在那里。路上李丰问唐钺:“胳膊咋弄的,你要不敢跟老金说,你就告诉我,谁干的,我去收拾他们,绝对一点动静都没有。”
唐钺说:“不是你车技不佳,给我撞得吗?”
李丰说:“我算发现了,你真不如以前了,胆子越来越小。”
唐钺笑:“自古英雄出少年,那时多年青!老李,你年岁也不小了,你怎么不讨个婆娘啊?”
李丰说:“我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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