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
“因此,这件事使我很悲哀,无限地悲哀。我知道,我不能和您结婚。我知道,如果结婚,就得以我的艺术为代价。这一点,别人无法理解……您会理解的,我亲爱的,亲爱的埃丽卡。只有一个艺术家能够理解这一点,而您有一个丰富的,无限丰富的艺术家灵魂。您也是很聪明的。我们再不能继续相处,这样交往下去了……现在必须作个了结了……”
他中断了说话。但是埃丽卡觉得他还没有说完。她真想跪在他面前乞求,请求他现在不要再说下去。……此时她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理解。……不,她不想……心中惊恐,她又开始数云朵……
但是云块都已经飞去了……不,那边还有一块……这是最后一块云了,表面喷洒了一层玫瑰红的颜色,其形状如同一头骄傲的天鹅,正在深暗的河水中顺流而下……她怎么会忽然想起这画面?她不知道……她的思想越来越紊乱。她觉得她只愿想那朵云……。它已经飘走了,飘到山那边去了……她觉得她的整个心儿都依恋着它,恨不能张开双手把它接住,可是它走了……跑得愈来愈快,愈来愈快……所以,现在——现在云彩都已经消失了……现在埃丽卡又清清楚楚、一字不差地听到了他讲的话。听到他讲话,她的心便盲目恐惧,发起抖来。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很了解我。我想你不,我总是认为,你高估我了,我不是大人物,我不属于那些人,那些……那些怀有自我满足感、站在生活之上的人。我很想那样,我要是那样就好了,但是我现在不是那样。我紧紧贴在生活上。我现在也不过是一个追求自己所喜爱的东西的人。我像所有的男人一样,仅此而已。对于一个女子,如果我爱上了她,我就不仅仅仰慕她……我,也对她有所要求……还有……我不愿意同陌生人一道欺骗你。我不愿你瞧不起我。我太爱你了,不能……”
埃丽卡面色苍白了。现在她才明了他的话的意思。她很惊奇,自己没有早些想到这一点。她再次平静下来。一切事情都像必然发生的那样发生了。
她本来想拒绝说话,但说不出口。他说到温柔的“你”字时的情深意切使她感到奇妙的陶醉。她又感受到她多么爱他;这意识突然来到她心里,如重新归来的一个被遗忘的词。现在她也感觉到,她失去他会是多么不幸,以及有多少隐而不露的力量把她和他联结到了一起。她觉得这一切如同是一场梦……
他在继续说话。他的声音变得温柔了,仿佛是亲热的爱抚。她感觉他的手在她温软的手指里。
“我不知道,你是否爱过我,像我现在爱你这样爱过我。毫无保留地奉献,彻底忘掉一切琐事,抱定一心赠予和什么都不拒绝的那种最神圣的爱情。我只相信为爱情作出牺牲的爱情……可是现在,一切都完了。但我对你的爱并不因此稍减……”
埃丽卡似已心醉神迷,全身一阵轻微的寒战。她只知道,她本来会失去他。还知道她高高地站在生活之上。一切都那么遥远,那么遥远。夜晚的寂静笼罩着山谷,也笼罩着温和的庄严。市区,市区的喧闹以及让人回忆起现实的一切都很遥远。她觉得自己在阳光灿烂的高峰上,带着她乐于牺牲自由和奉献的爱情,带着她馈赠幸福的愉快权利,远远高出丑恶和琐碎事情。她心里再没有了思想,再没有了精明计较的沉思,而只有感情,欢呼的、潮水般涌来的感情,她从未体验过的汹涌澎湃的情感。这情绪征服了她和她本来的意愿。于是她轻声地朴素地说: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我再没有任何人。我要使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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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丽卡·埃瓦尔德之恋(7)
她在对他说话的时候,一切羞怯都退避三舍了。她知道,她用一句话就能给他很多、很多幸福。她只看到他闪亮的眼睛和眼睛里感激的光辉。
于是他便弯下腰来,肃然敬畏地吻了她的嘴。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然后他们便顺路往山下走,往市区走去,往家里走去。
他们慢慢又回到厌倦了白昼的暗淡的城市,埃丽卡觉得她仿佛从一个极幸福的梦中闪光的冰川,一脚踩进艰辛、寒冷、无情的生活里。她带着陌生而惊恐的目光踏上充满讨厌的噪音和烟尘的雾气弥漫的城郊街巷。她突然感到一种痛苦的空虚。她觉得,这些烟熏火燎的黑压压的房子都居高临下向她压下来。房子就是日常生活的黑暗象征。它用无所顾忌的威胁力量挤进了她的生活,目的是毁灭她的生活。
他突然向她说一句情话,她几乎吓坏了,她惊讶自己差点儿忘记那充满柔情的几分钟和自己的承诺。在那沉闷得使人透不过气的郊区,曾诱发她一时间感情激荡,陶然沉醉的一切,在她眼里忽然变得如此陌生。她从侧面小心翼翼地注视他。他正用力皱起眉头,但嘴边显出自信者的镇静。不屈不挠而且自鸣得意的男子汉气概就是他面部表情中的一切。他的脸上全然没有柔情的忧伤,而在往常就是这种忧伤把他的力量都吸引进了美的和谐中。现在他的脸上只有充满喜悦的坚强,也许这就是一种潜伏的情欲。埃丽卡慢慢转开了脸,她还从来没有像在当前这个时刻里这般感到他是如此陌生和如此遥远。
她忽然感到了恐惧,癞狂的巨大恐惧!千百种受惊吓的声音,警告,喧哗,嘶哑叫喊的声音一下子都在她心里苏醒了。现在要发生什么事吗?她只觉得昏暗,因为她不敢想下去。她心中所涌起的一切都反对那个占了她一分钟的软弱许诺。强烈的羞愧使她感到像伤口一样火辣辣地疼痛。此时她在内心深处感到,自己确实从来不曾有过欲念,她不渴望拥有男人,对粗暴的强迫力量惟有厌恶。在这一瞬间,她只感到恶心,她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变得阴森黑暗,具有一种丑恶的下流的意味:他对她的胳膊轻轻按压,在雾中出现又消失的情侣,她路过时偶然投到她身上的每一道目光。她的血液明确而愤怒地敲击着她疼痛的太阳穴。
她突然意识到了她那在失望中颤抖的爱情的深沉痛苦,就像是受到了惩罚性的打击。凡是不断发生的事情,都必定重新成为难忘的事件。男人的情欲谋杀少女温柔的爱和她最神圣的颤栗。那像在昏暗的上方微光闪烁的暮云一般的幸福,如今已经破碎,黑夜开始升起,漆黑而沉重的,带着威胁、充满苦难的寂静和无情的缄默……
她的脚简直不想再走了。她注意到,他走的是前往他的住处去的路。这点清醒使她深感压抑。她想对他把话彻底说清楚:她的爱情和他的爱情如何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她是怎样在神经承受不了的情绪的作用下作出许诺的;还有她心中是如何全力进行着斗争,反对刚才同意的爱情。但这些话没有声音,只有阴暗的逼迫感折磨和摧残她的灵魂,而并未使它得到解放。阴暗、惊恐的回忆犹如带着黑色暗影的翅膀掠过她脑际。她一再想起来一个故事,一个关于曾经与她一起上学的姑娘罕见但又很平常的故事。那姑娘委身于一个男人,出于报复和愤恨又与另一个男人相好,后来又与另一个男人偷情,但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恋爱像一场天昏地暗的风暴那样穿过了她的生活。一想到这姑娘,埃丽卡就不寒而栗,恋爱像昏天黑地的暴风雨贯穿她的生活;她心中强烈的抗拒,比起初次面临发生前所未知之事时感到惊恐的少女的羞怯犹有过之,这是一个娇柔而怯弱的灵魂,它害怕喧闹的生活的粗暴丑恶。
可是,挽着胳膊并肩而行的两个人之间却冷摸而生硬地保持沉默。埃丽卡本想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但是她的四肢好像都失去了一切活动能力。只有两只脚以单调的匀速形式向前移动。她的思想越来越混乱,像乱纷纷射出的炽热的箭,带着灼热的小倒钩直钻进她脑中。脑子里又越来越密实地覆盖上无力的恐惧和绝望屈从的黑云。她嘴上只是在不停地祈祷眼前的这一切赶快成为过去,出现一个巨大的、模糊的、没有痛苦的空虚,让她没有感觉,也不必多想,来个突然而直接的终止,就像从噩梦中清醒过来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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