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村子里静悄悄的,冬天地里活少,加上天冷,大多数人都猫在屋里,男人们用从湖边砍来的柳条编筐编篮子,而女人们则在堂屋里吱吱呀呀的纺着线。
快要过年了,家境好的人家,早已磨好糯米粉一家们聚在堂层里热热闹闹地打年糕,而家境不好的则凄凄凉凉地坐在没有一点热气的屋里发愁明天的吃食要到哪里才能借到。
真是临近年关难熬过,几家欢喜几家愁。
这样的天气,除非有什么必要,不然没人会出门,外面那风真的是太冰冷了,不是肉身可以抗得住的。
天渐渐暗了下来,村子在暮色的笼罩下变得模糊不清,此时,村尾子东头的一家房前正蹲着一个汉子,约摸三十多岁,双手粗糙,肤色黝黑,眉头紧锁,神情忧郁。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裹了一件蓝色旧棉袄,腰间系一根蓝色布带,嘴里叼着一根粗大的自制竹烟杆,烟嘴里不时发出一阵阵滋滋的轻响和跳动的红光,喷出的浓浓烟雾瞬间将他掩没。
汉子的身后房门紧闭,里面有光亮跳动,不时有急促的嘶喊和吆喝声,间隙还夹有小孩子的哭声,那哭泣声微弱,时断时续,好象是有小孩受了惊吓一般。
但汉子似乎对这一切充耳不闻,只是默默地蹲在那儿象个石雕,只有他手中不时明灭的亮光和时而喷发的烟雾才能看出这是个活人。
“哇~”突然,屋里传出一声响亮的新生婴儿的啼哭,随之爆发出一声欢呼。屋外的汉子猛然腾地站了起来,可接着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是啊,他已经蹲了好久了,两腿全都麻了,可是他竟然浑然不觉。汉子稳定一下身形,转身不管不顾地推开屋门,探进头冲东屋急切地问道:“生啦?是男还是囡?”
屋里雾气蒙蒙,门开后,一阵清咧的冷风立刻乘虚钻了进去,扑得桌子上的油灯马上暗了,也吹得东屋的帘子不时拂动。屋里立刻传来一声惊呼:“阿根,快把门关上!大娘要受凉的!”汉子缩了缩肩,把门掩上,仍心犹不甘地冲着门缝喊道:“阿娘,是个囡还是男?”
“是个囡呢!”东屋传来回答,声音里透着一种欣喜,堂屋里油灯上的火苗也跟着跳动几下后又安定下来。
汉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和轻松。一连生了五个男孩,现在终于有个囡了,这个消息让他极为兴奋,刚才紧锁的眉头完全舒展,心里似乎有一股暖流在缓缓流淌。这个消息简直比让他吃上一餐饱饭还要高兴呢。虽然那时普遍重男轻女,但阿根想要个女儿却想了好长时间了,不是女儿是姆妈阿爸的小棉袄吗?另外,他也得为儿子们的将来考虑对吧?
他合上屋门,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往烟锅里按了一坨烟丝,用刚才从烟锅中倒出来的火种点然,美滋滋地抽了起来,完全不顾地上冰冷的寒气正丝丝往他身体里渗透。
“阿根,快进来看看吧,小囡长得好看煞喔。”屋里的阿娘又。听到可以让他进屋,阿根马上翻身起来,没等妇人话音落下人就已经进了屋,桌上的油灯被冷风一扑生气地又暗了一下,接着不情愿地慢慢亮了起来,然后象是受到主人情绪的感染欢快地跳起舞来。
阿根把门掩严实了,小心地从阿娘手里接过襁包中的小囡,仔细地打量着,粉嫩的皮肤上覆有一层毳毛,在豆黄色的油灯光下发出淡淡的金黄色的莹光;清秀端正的五管,高耸的鼻梁,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正盯着他看。早已做了爸爸的阿根看着这刚出生的小肉团团,心里仍然充满浓浓的爱意,忍不住用满是胡渣的脸亲了亲小婴儿粉嘟嘟的小脸。许是因为胡渣的刺痛,小婴儿突然大哭起来。
“阿根,你弄疼她了,把她抱进来吧,我要给她喂奶。”东屋里一个女人嗔怪道,声音有些虚弱。阿娘忙从阿根手里接过小婴儿一掀门帘进了东屋。
“阿爸,姆妈生了个妹妹吗?”阿根低头一看,是大儿子阿大,阿大和阿爸一样,生得粗粗壮壮的,而且憨厚老实,虽然才十二岁,但已经非常懂事,经常帮着父母干些活,不管是家里的还是地里的,都插得上手,农忙时还给村里的富人家放牛赚些米养家。
“嗯,是的,以后你们兄弟三个就有妹妹了。”阿根摸着大儿子的脑袋。
刚才他让阿大带着两个弟弟呆在东屋里不要出来,现在想是听到婴儿啼哭和大人话声才出来的吧。
“阿爸,以后我来管妹妹,我一定不会惹她哭的。”这是阿三,八岁,他正努力仰着小脑袋,一本正经地向阿爸保证着,阿根不由笑了,蹲下来搂着两个儿子:“嗯,以后你们一定要保护好妹妹,可不能让别人欺负她,知道吗?”
“噢,我们一定会的!”两个小男孩齐声。
“阿爸阿爸,还有我呢!”一个更加稚嫩的声音加入进来,一个约摸4岁左右的小男孩娇嗔地从后面扑到了阿爸的背上,阿根转身一把抱起小孩,在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对了,还有我们阿五呢,怎么会忘了你呢?嗯,刚才是你哭了吧?怎么,和哥哥们在一起也会害怕?”然后撩起衣袖擦掉了阿四鼻子下面的两条长龙。
“黑,太黑了,阿五怕。”小男孩不好意思地把一根手指含在嘴里,乌溜溜的眼珠看了看东屋,回过头来缩了下脖子,惊恐未定地喃喃:“姆妈哭,阿五也怕。”
“不是姆妈哭,是妹妹来了姆妈欢喜的叫,知道吗?”阿根刮了刮阿五的鼻子。阿五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好了,已经很晚了,阿大,里灶有热水,帮弟弟们洗脚洗脸后就去睡吧。你明天还要去张家喂牛呢。”阿根把阿四放到地上,嘱咐大儿子。
“噢,好的。”阿大很听话地应了一声,牵着两个弟弟的手进了灶坡间。
稍倾,接生婆菊花婶娘从东屋出来,在盆里洗了洗手,放下袖管,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将自个带来的用品一样样归整到一块布里,系好,然后提了包:“阿根,阿大娘,我走了啊,有什么事就让阿根来找我好了。”
菊花婶娘约模四十多岁,中等身材,瘦瘦黑黑的,高额头扁鼻梁大嘴巴,但一双眼睛却灵活异常,看得出来,这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女人。
阿根早已在灶上把外灶锅里的水烧滚,把早几天买来的湿面下到锅里,煮了一会儿,面的香味就在屋里弥漫开来。看到菊花婶娘要走,忙:“阿娘,面快好了,我再下两个蛋,等会儿你吃了鸡蛋面再走吧。”
菊花婶娘忙把手摇得象大热天的蒲扇:“不不不,不吃了,我要去了,你就烧给阿大娘吃吧,她今天可受罪了,唉,生了那么多小孩,都把身子掏空了,你就给她补补吧。我走了,刚才来得急,没和我家老头子,他现在不定正到处找我呢。”完就往门外去。
阿根忙过来拉住她:“这怎么好意思呢阿娘,你辛苦了一下午和一晚上,顺顺利利地把我家小囡接出来,连一口水都没喝,就这么走了,我们可过意不去呢。阿娘你还是吃了面再走吧。”
菊花婶娘轻轻地挣脱阿根的手,和蔼地:“都在一个村里住着,天天见面,大家都和自家人一样,一家有事大家帮,这都是应该的嘛,得噶气做啥?再了,你家吃口重,也不容易,我家只有两个小孩,省心着呢。阿大娘刚才出了好多血,最需要补身子了,你就别和我气了。”
“阿娘,真是辛苦你了。”东屋又传出了女人虚弱的声音,“阿根,阿娘气不吃面就给阿娘带几个鸡蛋走吧。”
阿大根忙进灶间从挂在梁上的一只钩子上取下一只篮子,里面有半篮子鸡蛋,这是女人从入秋就开始积攒的,为的是能在生产后不至于没奶水。阿根舀了一块干净的白土布飞快地包了几个生鸡蛋,塞进了已经走出屋子的菊花婶娘的包里,菊花拗不过,只好收下。
阿根回到灶披间里,掀开锅盖,看到面已经有点涨干,就重新生火放水,在面里敲了两个鸡蛋,放了两匙红糖,铲了几下,然后将鸡蛋面盛在一只灰不溜秋的大糙碗里,另一只手舀过桌上的油灯,用脚撩开帘子进了东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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