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明珠依言上前坐下,余光中恰能看见母皇朱红色的袍服,那袍上金线织就的龙凤,好似欲跃然而出、遨游九天。
开场赛事过后,便是众人献上祝寿贺礼,宫人一一唱名,送贺礼的官员在引导下一一入内。
穆明珠在这样的时刻,能单独坐于皇帝身旁,是一种殊荣。
穆武坐在他父亲穆国公身后,独眼时不时盯着穆明珠的方向,流露出嫉恨之意。由不得他不去想,若是今日这一场赛事赢的是他,那么此时坐在皇帝身旁,接受百官朝贺的人,不就会是他了吗?
冗长繁杂的祝寿终于接近尾声。
“底下官员都来过了吧?”皇帝穆桢问道。
李思清道:“是……”
话音未落,却有宫人上前小声道:“左相大人今日也来了,就在外面候着。
”
既然有鸾台右相萧负雪,自然也还有一位鸾台左相。
这位左相韩瑞也是三朝元老,年近七十,乃是极为忠心的周氏旧臣,因资历老、人望高,俨然是周氏旧臣的领头羊。因他年事已高,除政务之外的庆典活动,等闲便不劳动他来。
皇帝穆桢得了消息微微一愣,与李思清对视一眼。
但人已经到了高台下,总不能不见。
一时左相韩瑞入内,他是个矮小的老头,面上皮肤像是风干了的橘子皮,的确已经老了,然而脚步却还稳健快速。
“臣韩瑞,恭贺陛下圣寿,有画作两幅相赠。”韩瑞身躯矮小,嗓门却洪亮。
宫人便把他呈上的画卷,托至皇帝面前,细细展开。
底下众人看不到画作内容,穆明珠就在皇帝身旁,却看得清爽。
只见第一幅画作中,水灾肆虐,船只房屋都毁于怒浪之中,人们在水中浮沉,只露出脑袋来,眼看着都救不得了;第二幅画作就更狠了,画的乃是赤裸了上身的男人与女人,有的在剥树皮吃,有的在卖子女,还有人手上绑了绳子,不知是自卖为奴,还是给官差捉了去。
韩瑞在底下道:“这是臣于扬州搜罗来的佳作,献上以贺陛下圣寿。”
就是普通人生辰的时候,收到这样的贺礼,都要在心里破口大骂。
皇帝穆桢却只是点一点头,平和道:“韩卿的忠心,朕已深知。今日这些寿礼中,尤以韩卿所献最佳。”便命宫人收起画作,毫不声张,非常安静低调的把这事儿处理了。
“思清,你送韩卿出去。”皇帝穆桢含笑亲切道:“朕改日再同韩卿叙话。”
若不是穆明珠就坐在皇帝身边,亲眼看到了画作内容,大约会真以为韩瑞送上了什么圣寿图。
而皇帝穆桢在处理完左相突然出现的事端后,非常自然得转向宝华大长公主,玩笑道:“众人都有贺礼,独你没有,想来是有好的,要留到最后给朕?”
宝华大长公主便一指穆明珠,笑道:“我的贺礼在哪儿呢!小殿下用了我的人,给陛下排了私宴上的歌舞,倒是会借花献佛。可怜我这个正主倒是看不得了。”
“哦?”皇帝
穆桢起身,道:“你同来便是。”
随着皇帝起身,外面便上演了最后的大奏乐,列队的宫女于歌声中起舞。
“驾六龙乘风而行……”
“东到海,与天连……”
“上到天之门,来赐神之药……”
宏大圣洁的歌唱祝寿声中,穆桢坐于皇帝御辇之上,在两侧俯首众人的恭送下,缓缓向苑门外而去。
穆明珠所乘的辇车,就在皇帝之后。
她隔着层层从人,望向前方那个朱红色袍服的背影。
母皇的背影挺直而坚韧,胸中装着天下的烦难,面上却只是平和而镇定——这便是为帝王者,当有的胸怀。而她看起来身体康健、精神矍铄,至少还可以再稳坐皇位十数年。
前世此时谁都不曾想到,三年后皇帝穆桢会重病不起,并因此失权、于宫变中丧命。
穆明珠垂下眼睑,盘算着等会儿私宴上欲达成之事,思绪随着辇车的晃动而飘摇,忽然想到还有齐云去扬州的事情未曾解决,想到扬州,眼前仿佛又浮现了左相韩瑞所献的那两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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