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靠窗的榻上,躺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听到声音,他眯着眼看向门口,可似有眼疾,眯了半晌也看不清晰,只含糊地道:“星阑来了?”
谢星阑走到榻边落座,温和地与老人问安,那模样哪里还有半分狂悖大胆,暴揍杜子勤的样子?
秦缨进门站定,往榻上一扫,便瞧出老人腿脚不便,而他手边放着两本书册,有翻看的痕迹,程氏却上前将书收起,“您眼疾越来越严重,让您别看了,您非是不听。”
程云秋笑,“若不能看书,那我真是成了废物一个。”
说完,他视线模糊地落在谢星阑身上,“你来的正好,你父亲母亲的忌辰要到了,前两日我正写了一片祭文,待会儿你拿着去给他们烧了。”
他扫到了秦缨,却因看不清,将秦缨当成了谢星阑的亲随,于是他又道:“你这阵子可曾闯祸?你父亲是我最好的学生,你却很不成器!也怪你养父害了你……”
谢星阑失笑,“您放心,我如今勤恳当差,乖得很。”
程氏轻咳一声,“父亲,星阑是有事要问您。”
程云秋不说话了,谢星阑开门见山道:“您当年在工部当差之时,是不是与名匠黄庭共事过?”
程云秋微讶,“为何问这个?”
“为了一桩案子,您还记得黄庭给忠远伯府送的那座假山,本该建造在何处吗?”
程云秋眉头紧皱,“是那座山腹中尽是曲折小道的假山?山上还有座卧云亭。”
谢星阑见他记得清楚,忙应是,程云秋沉吟片刻,“若没记错,那座假山应该是要建在四方馆之后的太液池畔的,但黄庭设计的太过复杂,占地也颇大,便未曾成事。”
谢星阑心底微动,“四方馆是接待外邦使臣之地,当初可是工部和礼部承建?若黄庭的图稿还在,那是否在礼部?”
程云秋点头,“工部、礼部,还有鸿胪寺,至于图稿在何处我不确定。”
程云秋虽未给个准话,但如此已经足够,谢星阑回头看秦缨,秦缨双眸也亮晶晶的,程云秋显然也懒得关心世事,吩咐程氏,“去拿祭文给他。”
程氏笑着去拿,片刻出来递给谢星阑,谢星阑道了谢揣入怀中,语气乖觉的厉害,程云秋眼睛看不清,也没甚好问的,又说了几句,便要赶人。
谢星阑告辞出来,程氏对秦缨道:“我父亲眼疾严重,脾性也不好,让县主见笑了。”
秦缨不由问道:“是何眼疾?”
“让大夫看了,也没说是什么病,就是人老了,眼睛模糊的厉害,除了不让他整日看书,也没别的办法。”
秦缨心底微动,这不就是老花眼吗?
她若有所思,待告辞离开,谢星阑身上那和善的气态顿时冷了下来,“程公从前在工部任职,官至侍郎之位,后来去绵州督造河堤时意外伤了腿,便告老辞官了。”
秦缨心道:“程老既指明了地方,接下来便看你的了。”
谢星阑颔首,“礼部与鸿胪寺。”
这么一说,谢星阑和秦缨心底都“咯噔”一下,上了马车,秦缨迟疑道:“如果图纸在鸿胪寺,那傅灵的嫌疑就很大了,但她与崔婉和薛铭并无干系,也无动机,薛铭遇害的那一晚,她回府后因受了惊吓,府里下人还伺候了半晚上。”
谢星阑沉吟片刻,“先找到图纸再做论断。”说至此,他想起程云秋交代的话,掀开帘络吩咐谢坚,“稍后路过东市,去买些祭品来——”
谢坚在外应是,马车沿着长街原路返回,路过东市时,谢坚快马往近处的寿材店而去,马车车厢里,秦缨不着痕迹地打量谢星阑。
若她记得不错,谢星阑的父亲谢正瑜,乃是二十二年前的两榜进士,后入翰林院做编修,很得先皇帝器重,后来贞元帝登基,也对其委以重任,他先后入礼部与工部任职,可贞元七年初秋,谢正瑜忽然辞官回乡,便是在走水路回江州的路上生了沉船事故,包括谢正瑜夫妇在内的二十多人皆溺水而亡,唯独八岁的谢星阑活了下来。
本也是官宦公子的谢星阑变成孤儿,被送回了江州老家,直到两年后被谢正则收养,才得以返回京城,但那时的他,与往日境遇已大不相同。
谢星阑表情沉静,看不出半分悲戚,发现她盯着自己,他眼皮一掀,阴沉沉地问:“我脸上有花吗?”
秦缨丝毫无惧,“没有花,但很俊。”
端着姿态的谢星阑差点被她唬得岔气,他匪夷所思地看着秦缨,不明白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这样放肆无惭,这时,谢坚去而复返,他在马车外道:“公子,县主,小人刚才看到了一个眼熟之人……”
谢星阑黑着脸掀帘,谢坚困惑地道:“小人看到了一个丫头,好像这几日在哪家见过,她也在买祭品,不过她先走一步并未看见小人。”
谢星阑下意识去看秦缨,秦缨也正看他,四目相对间,二人都觉得古怪。
不管是忠远伯府还是薛府,距离东市都不近,绝不会跑到此处来买祭品,那适才买祭品之人会是哪家侍婢?而她,又要去祭奠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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