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二日,罢朝七日的皇帝总算出现在宣政殿。
朝臣们见着皇帝康健无恙,连日紧绷的心弦也松泛下来,再听皇帝宣布贵妃得子的喜讯,齐齐恭贺,山呼天佑大渊。
小皇子的名字也在朝议中定下,取单字,琏。
琏,本意宗庙祭祀盛装黍稷的器皿。大皇子取此名,足见皇帝的器重。
一时间,朝臣们心思浮动,依着目前形势,便是日后陛下再立正宫皇后,那位皇后怕是也无法撼动永乐宫的位置。
而永乐宫内,李妩得知小皇子最终定下的名字,并不惊讶。
孩子还在腹中时,那人就翻着古书典籍,皇子公主各取了七八个,全是富贵吉祥、寓意深远的字词,又挨个在她面前念了遍,问她的意思。
她被问得烦了,叫他自去抓阄,最后男孩抓了个“琏”,女孩抓了个“瑶”,珍贵美玉之意。
现在小皇子有了名,裴青玄成日“琏儿”“琏儿”地喊他,小家伙听多了,好似也知是在唤他,一听到“琏儿”,两只葡萄般黝黑水润的眼睛亮晶晶地睁大。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妩连吃了近半月的回奶汤,却还是会有。疑惑之余,去问过奶娘,才知不可完全挤空,挤空便会再出。
弄清症结所在,当日夜里小衣再次被掀开时,她压着羞窘,低声提醒:“奶娘说了,不能吸空,得留一些。”
身前之人听罢,动作稍停,须臾,才哑声应:“好。”
这个亲近的机会虽难得,却也是一种甜蜜折磨。尝到甜头,又不能尝到更多,每回将她照顾入睡,还得去侧殿冲半时辰的冷水澡。
这夜他照着李妩的嘱咐收敛了些,之后李妩又喝了一阵回奶汤,便不再出奶,身体也恢复不少。
但她对小皇子,仍是那副不冷不淡的模样。
便是崔氏和嘉宁她们进宫相劝,也支了些招数,她与孩子相处久了,依旧觉得心烦意乱,索性不再勉强自己,也不去折腾孩子,全权交给奶娘们照看。
许太后知晓后,心疼孙子,隔三差五便来永乐宫探望。
李妩也不拦,由许太后自便,自个儿在寝殿或是歇息,或是做些不费神的闲事。
这般风平浪静过了些日子,及至二月,许太后又一次来永乐宫探望,却因着冰雪消融,道路湿滑,险些从轿辇上摔下来。
虽未摔伤,却把老太太吓得不轻,当日夜里就病了一场。
李妩从素筝嘴里知晓此讯,静坐许久。
当天夜里,裴青玄从慈宁宫探望回来,她放下手中书卷,轻声与他道:“把孩子送去慈宁宫养吧。”
裴青玄一身风雪寒气未褪,乍听得这话,脱氅衣的手稍顿,再次抬眼,浓眉拧着:“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朦胧宫灯旁,李妩神色平静:“左右我也不知如何养孩子,倒不如交给会养的。这时节春寒料峭,太后也上了年纪,来回奔波,实在辛苦,若再发生什么意外,我担不起那罪过,便将孩子带去慈宁宫养吧。从此她不用记挂孙子,两头跑,我也能了却一桩心事,皆大欢喜,何乐不为?”
将孩子交给旁人抚养,这样大的事,她的语气却如此平淡,平淡到裴青玄犹疑,她是在说真话,还是在说气话?
稍定心神,他将氅衣递给宫人,又屏退一干闲杂人等,大步走到李妩身旁。
“母后此番实属意外,与你并不相干,无人怪你,更无人说是你的罪过。”他挨着她坐下,看着烛光下略显红润的娇颜,嗓音不疾不徐:“你是琏儿生母,又是一宫之主,哪有将孩子交给旁人抚养的道理?”
“我虽是他生母,却无法去爱他、照顾他。”李妩垂了垂羽睫,掩下眸底黯淡怅然,红
唇扯出一抹弧度:“与其这般,倒不如让爱护他的长辈抚养,最起码太后会给他很多很多的爱。在我这,他什么也得不到。”
不等裴青玄开口,她微微抬头,一双美眸是秋风落叶般枯槁寂静,一错不错盯着他:“大概如你说的那样,我没有心,无法去爱人……我试过了,试着去爱他,但还是做不到。”
就如对裴青玄,她也试图劝自己,忘记过往的不虞,就这样吧,安分踏实与他过日子,努力像从前一样,重新去爱他。
然而,还是做不到。
好似忽然就失去了爱的能力,世间一切都变得枯燥黯淡,索然无味。
有时她觉得自己就像晚秋暮色里,梧桐枯枝上挂的最后一片叶子,将落未落,但或早或晚,终有一日要凋落,归于尘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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