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浚沉吟片刻,突然道:“袁将军,我听雪时说,你二人上次是从地宫里逃出去的,地宫入口可曾派人把守?”
“那井口已被乱石封死,据说因着是上次大火殃及飞霜殿,就此填死,无法撼动,”袁鞘青道,“我已派人查验过,确无暗门,便是精通缩骨之法,也无法容身。”
“既然井口已充作地宫,这地方又偏僻异常——宫人平日里如何饮水?”
“你的意思是……”袁鞘青道,“不错,来人!把院内太平缸盯死了,一寸寸搜罗过去,便是只苍蝇也决不能教它插翅逃了。”
他这次近身带的,无不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最是训练有素,甫一得令便应声如雷,如网筛般寸寸搜罗过去,倒果真查出些蹊跷来。
院内太平缸,自上次大火之后,就已经空置不用,只存了薄薄一层污浊的雨水,不足以作饮水之用。
漏子果然出在这关节。
亲卫当即抓了个内侍,稍加逼问,便探听出了个大概。
原来这内牢院中,除却连通地宫的枯井之外,在南窗檐角之下,另有一口内侍们用来取水的小井,直到宫门被破之前,依旧在用。只是因着杂物堆积的缘故,颇不起眼。
此时拨开杂物,井口立时暴露在外,缠绕在轱辘上的麻绳,已然见了底,显然是井下吊有重物!
袁鞘青一见之下,心中便狂跳起来,哪里不明白赵椟的谋划?
可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赵椟为了躲避宫变,不惜躲进木桶,缒在井中,只等寻隙脱身,谁知道阴差阳错间,却被个傻子暴露了行踪。
他不动声色,只是暗地里比了个手势,亲卫立时蜂拥而上,将这井口里三层外三层锁住了,便是赵椟肋生双翼,也无法逃出生天。
果不其然!
井中颇为昏暗,有个人影歪坐在木桶中央,灰头土脸,隐约能看出是赵氏一脉特有的凤目薄唇。木桶里铺得满满当当的,皆是些金银细软。
好一副丧家之犬的惨象。这赵椟当了这许久的昏君,江山不见得如何稳固,搜刮来的稀世珍宝却当以桶计。
袁鞘青嗤笑一声,握着麻绳一晃,道:“陛下,当起驾了!”
他这一声断喝,端的是舌绽春雷,手上劲气直贯,将那井绳抖得笔直。木桶哐当一声径直撞在井壁上,震得井口都在蜂鸣不止,桶中人却依旧歪靠着,半点不曾动弹。
井中太过窒闷,他这一手却是弄巧成拙,还没捱到救兵赶来,就已昏死过去了。
袁鞘青满心都是解雪时的下落,眼看赵椟近在咫尺,如何不急切?
他二话不说,一手拧转轱辘,一手扯定井绳,手臂上的肌肉块垒分明,突突直跳,使足了浑身的力气。饶是如此,这吊桶依旧有千钧之重,缒在井绳上徐徐上行。
——吱嘎,吱嘎,吱嘎吱嘎……
木桶与他两相角力,竟是将一条麻绳扯得摇摇欲坠。那些铜镜的反光还在井壁上横冲直撞,光斑不时烫在井绳上,像是蛇尾上的一溜儿银鳞簌簌张开,旋即飞旋四散。
袁鞘青面上渗汗,暗骂一句这厮简直昏了头,死到临头还挂记着亡命财。
麻绳一圈圈绞在轱辘上,木桶渐渐逼近井口,赵椟那张昏迷中的面孔,在乱发掩映之中,显得出奇苍白瘦削,几乎像一轮破水而出,无限凄惶的月亮。
只有搭在桶沿上的手指还在微弱颤动着。
谢浚立在井畔,目光落在井绳面上,心里却莫名打了个突。那井绳末端颜色发白,大概是从井壁上蹭来的灰土,此刻绷直如弓弦,深深勒在袁鞘青虎口之中,隐秘地呲呲作响。
他甚至有一瞬间错觉那是条吐信的长蛇。
这不详的预感稍纵即逝,他只觉余光里有光斑一闪,从地面上一荡而过,迅捷如电闪。
是夕阳落山之时,铁水般通红的余辉,恰恰折射在铜镜中央,转眼如遭涤荡一般,以千百倍的耀眼亮度倒溅出来,凝成一束,避无可避地刺在井绳上。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哧的一声响,那井绳上立时燃起一线红光,如蛇行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往木桶冲去。
井绳上遍涂燧石粉,在被夕照点燃的瞬间,已然化作了这世上最为千钧一发的引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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