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服从组织分配。”侯大利一直将杨帆悬案深埋于心,从来没有跟政法大学刑侦系同学们谈起过,眼前的刑警支队长算是少数知情人。侯大利不了解朱林立场,没有袒露心迹。
“六年前,杨帆落水,你一直否认是意外事故,到现在还坚持这个观点吗?”朱林目光锋利如刀,紧盯侯大利不放。
“仍然是这个观点。不管是群体和个体都有路径依赖,我借用经济学的这个词。杨帆深受医生父亲影响,做事严谨,一丝不苟,甚至到了古板地步,没有外力,绝对不会轻易改变习惯。”
“并不是所有刑事案件都能破,有不少社会影响巨大的案件,最终没有结果。”
“我不能放弃,若是放弃,就没有人再管这事。”
“你如今是实习警察,实习警察也是警察,做事必须以法律为准绳,以事实为依据,在案件侦办过程中掺入个人感情,有可能导致严重后果。你即将到刑警二中队实习,作为刑警支队领导,我必须严肃地给你提出来。如果做不到将公和私分开,最好不要穿这身警服。”朱林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地提出警告。
“我之所以要考山南政法,就是要走法律途径,在法律框架下解决问题。”侯大利没有躲避朱林的目光,也没有刻意对抗,平静面对。
朱林脸上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简单询问了侯大利在政法大学的学习情况。等到侯大利离开,他拿出通信录,翻到一位刑侦系老师电话,打探侯大利的情况。
“老谢呀,我是朱林。”
“朱支,好久不见,什么时候到学校来开个讲座?你破了这么多大案,肚里有货呀!”
“我问一个人的情况,刑侦系学生,到支队来实习。侯大利,你知道吗?”
“怎么不知道,刚才还和费老爷子聊天,侯大利把费老爷子气得够呛。”
“怎么回事?”
“费老爷子一心想让侯大利读他的研究生。这家伙不知搭错了哪根神经,不读研究生,非得直接工作。”
“他的成绩怎么样?”
“很优秀。从在校期间表现来看,他是当刑警的好材料。”
……
打完电话,朱林陷入沉思。
从杨帆失踪开始到现在的六年时间里,江州积累了八起未破的杀人案,其中三起杀人案有明确犯罪嫌疑人,但犯罪嫌疑人逃跑,尚未归案。另外还有五起未破杀人案,始终未找到突破口。随着时间推移,五起杀人案成为命案积案,演变成柜中档案,化成插在受害者直系亲属胸口的匕首。
这两年,公安部提出了“命案发案数下降、命案逃犯数下降、命案破案率上升”的“两降一升”目标,对各地实行了严格考核。江州命案侦破工作原本长期在全省处于领先位置,恰好在“两降一升”前后未破命案突然增加,由先进变成了落后,这给刑警支队长朱林带来极大的压力。
除此之外,还有受害者家属和社会舆论的压力,对有责任有荣誉感的刑警支队长来说,后者形成的压力更是如芒刺在背。
朱林担任刑警支队长多年,年龄渐长,向上空间关闭,退居二线是迟早之事。他不留恋官位,只是对未侦破的五起命案耿耿于怀。这五起命案最早一起距今超过十年,当时侦办案件的刑警或退休或调动工作,若没有专门力量介入,这些积案最终会变成档案里的死案。每次想到这一点,他便觉得未侦破的五起命案是对三十年刑警生涯的讽刺和侮辱。
他如今还担任刑警支队长,时常关注这五起案件,发现线索就会派侦查员调查。等到自己退居二线时,接触过五起积案的人越来越少,现存有利条件不复存在,要破案更是难上加难。
今天,朱林脑中猛然间形成一个模糊想法:侯大利是侦办五件疑难命案非常合适的人选。
要侦办这种疑难积案,必须是性子执拗的人,否则很难咬死一个案子不松口。侯大利这个富二代为了侦破杨帆案能考入政法大学,性格肯定执拗,不达目的不罢休,不管别人看法,正是典型的犟驴子性格。
除了性格以外,还要有破案的能力。侯大利是山南政法刑侦系学生,成绩还特别优秀,从这一点来说,他经过实践磨砺以后,应该具有办积案的能力。
最后一点,破积案靠毅力也靠运气,不能有太强的功利心,侯大利背景特殊,不需要升官,更不需要发财,恰好符合这一点。
他想了一会儿,自嘲地笑道:“侯大利就是一个实习警员,现在想这些虚无缥缈的,有屁用。”
在刑警支队长办公室当面接受上岗教育之后,侯大利这才到刑警二中队报到。在中队长办公室等了一会儿,见到了刑警二中队丁浩队长。
“听说你很能打,这很好,以后抓人多了个助手。小偷小摸、赌博的、嫖娼的,你下手别太狠,稍不小心,中队吃不了还要赔一砣。杀人抢劫、贩毒的,下手就要让他们失去反抗能力。”丁浩很风骚地穿了一双红色运动鞋,一对黑眼圈很有喜剧色彩,与板着脸一脸严肃的朱林形成强烈对比。
侯大利笑道:“我能打,谁说的?”
“朱支给我通了电话,说你是刑侦系散打好手,下手有点毒,喜欢使用反关节技,让我把你管好用好,别搞出事。”丁浩笑嘻嘻地打量侯大利,道,“朱支专门打电话关照实习生,罕见哪!老实说,你有什么背景?”
侯大利是土生土长的江州人,父亲是鼎鼎大名的侯国龙。但是,他在小学后期以及初中阶段都在省城度过,高中阶段更是闭门读书,大学阶段则完全封闭在山南政法大学校园里。江州商界很多人知道侯国龙有一个独子,真正见过这个独子的人并不多。丁浩更是压根没有将实习警员侯大利和大老板侯国龙联系在一起。
侯大利自然不肯轻易讲出自己是国龙集团太子,含糊应对。
中午,丁浩搞了一个简单接风宴。说是宴,不过是中队在家刑警坐在一起吃饭,滴酒未沾。下午,侯大利正在翻阅《江州公安局办案指南》,接警电话响起。值班民警李大嘴道:“群众抓了个小偷。带甩棍和手铐,马上到现场。”
皮肤黝黑的李大嘴将车钥匙丢给侯大利,坐在副驾驶位上连续不断地打哈欠。侯大利实习当天就遇上事,很有几分兴奋,警车开得飞快,拉起警笛,闪起警灯。
“抓个毛贼,警灯和警笛就免了,吵得慌。”李大嘴伸头瞧了瞧侯大利脸上表情,道,“有案子发生,是不是特刺激?以后你下了队,只要干一年,听到电话响,准会被吓得心惊肉跳。我们队大部分人都有心理毛病。谁都不例外,当刑警久了肯定得神经病,至少神经衰弱。”
中队同事都直呼李超为李大嘴,侯大利坐在车上很快便明白“李大嘴”绰号的来由。从上车起,李超嘴巴就没有停过,确实对得起“李大嘴”这个绰号。
侯大利关了警灯和警笛,继续听李大嘴唠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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