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州人嗜辣,炙羊肉特别合沈正坤的意,倒是顾清玄口味清淡,几乎没碰过那道菜。他觉着虾羹的味道不错,鲜甜润滑,肉质弹牙,便用了一小碗。
待二人把热菜用得差不多后,接着呈上来银耳羹、牛乳茶和红枣糕等甜品。
顾清玄爱食常州的地道牛乳茶,到至今他都会经常去祖母房里讨牛乳茶喝,因为那边的小厨房里专门请了常州厨娘做。
今日尝到这熟悉的家乡滋味,心中颇有几分感触,记忆一下子就被拉到很远,远到祖父还健在的时候,那时他的头上扎着一个小啾啾,坐在祖父怀里扯他的胡须,被阿娘呵斥。
想到幼时的过往,顾清玄的视线鬼使神差地落到苏暮脸上,那女郎与表妹华兰当真相像,只是她的脸庞稍圆润幼白些。
婢女送上贡桔和柿饼等果品,这场宴请才算接近尾声。
两人在水榭里坐了会儿,许诸取来“沧海龙吟”,是一把伏羲式五弦琴。
琴首是龙头造型,琴身古朴黝黑,线条优雅流畅,因时日太久,琴身有多处破损,些许漆纹已经脱落,只能隐隐看到曾经留下的龙纹祥云。
它与现在时兴的七弦琴不一样,显得狭长。
沈正坤瞧着琴几上的沧海龙吟,啧啧称奇。
顾清玄伸出指尖轻轻挑动琴弦,一道带着历史洪流的厚重琴音“铮”的一声从琴弦上逸出,幽远意重。
沈正坤心痒,原本想附庸风雅一回,无奈他学的都是七弦琴,这类五弦琴已经很少有人会弹奏了。
“这音色甚好,只是五弦琴我只能望洋兴叹。”
顾清玄道:“五弦琴我倒是学过,就是不太精。”
沈正坤兴致勃勃道:“今日沈某可有幸一览文嘉风采?”
顾清玄抿了抿唇,迟疑了会儿才道:“那便试一试。”
净手焚香,湖面吹来一阵微风,挑动杨柳迎风起舞,他端坐到琴几前,先试了几个音节,才道:“文嘉献丑了,就弹祖母教给我的《沧海龙吟》,许久不曾碰过五弦琴,还望沈兄莫嫌弃。”
沈正坤摸了摸八字胡,说道:“今日能得幸见识‘沧海龙吟’就已经是万幸了,又能听文嘉献音,更是幸中之幸!”
顾清玄笑道:“沈兄莫要拍马屁。”
二人打趣了几句,顾清玄才正儿八经抚琴。
顾家祖上是典型的高门贵族,而祖母顾老夫人更是河东裴氏,名门巨族,经六朝而不衰,这样门楣养出来的女子自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顾清玄作为侯府嫡子,才学少不了门第里的熏陶教养,他打小就受顾老夫人洗礼,不论是才学,还是情操,皆受其影响。
沧海龙吟供奉在祠堂里,它曾见证过河东裴氏一族的显赫与昌盛,更是顾老夫人曾经的嫁妆,自祖父顾贤去世后,它就被留在顾家的祠堂里封存。
如今时隔多年被顾清玄取出见天日,弹奏的第一首曲子便是《沧海龙吟》。
苏暮不懂琴,也没有附庸风雅的文化素养,但听到琴音时还是被震撼到了。
最初的五弦琴本是治病所用,五弦代表着金木水火土,对应五脏。
而沧海龙吟因年代久远,琴弦上汇聚着那个时代特有的厚重音色,比现世的七弦琴更具有敲打人心的魅力。
一曲《沧海龙吟》犹如从历史尘埃里以缓慢却幽远的脚步款款而来,它带着远古而沉寂的隐秘一点点侵入人们的心房。
那声乐时而浑厚劲透,如历经沧海桑田;时而又清脆,宛若昆山玉碎,叫人不知不觉沉醉其中,仿佛跟着琴音走进了属于它的世界。
水榭里的人们一时被琴音抚慰,不由自主听痴了。
海棠林的海棠花瓣被春风裹挟着飘落到碧绿湖水里,被阳光沐浴的湖面波光粼粼,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亭台边的杨柳似也感受到了音韵的美妙,摇曳生姿。
香炉里的白檀香被微风淘气打乱,青烟藕断丝连,构成了姿态各异的缭绕烟丝。
坐在琴几前的男人似乎也沉醉在曾经的幻梦里,修长指尖专注拨动琴弦,娴熟且优雅。
在某一刻,他仿佛也回到了祖母悉心教导的过往里,与这把古琴产生了共鸣。
水榭里琴音缭绕,男人眉目如画,专注的样子仿佛在为世人勾勒他在琴音中感受到的美妙。
那场景就犹如一幅祥和优美的画卷,画中人所展现出来的风雅需要日积月累的熏陶与练习,而他迷人的底蕴便源自于有一个强大的家世背景。
优渥的家世,良好的文化底蕴,一代又一代的美学传承与努力,方才造就出这样端贵不可亵渎的高雅君子。
这样的顾清玄是极其美好的,内敛而不浮躁,豁达且安宁,在琴音的渲染下给人一种温柔且有力量的历史沉淀感。
在某一瞬间,苏暮觉得这个男人是有神韵傲骨的,应不是个重欲的人。
同时也意味着,不太好勾搭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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