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雪一场一场接着下,似不吐不快地上帝之手,轰轰烈烈要摧毁众生。
新专辑的混响让纪听白折腾到这个点,守夜的佣人在廊下昏昏欲睡,昏黄暖光的夜灯无由生出几分困意。
他穿过二楼长廊,听见声响,视线从手机屏幕里抬出来,就看见小阳台靠在栏杆上的程时琅。
窗外冰天雪地,屋内热气腾腾。
桌上摆好两只玛瑙杯,醇厚酒液透出欲望的夜色,一方无主,明显在等些什么。
纪听白给孟琼回了一条微信,才合上手机,径直迈着脚步走过去。
他走到程时琅对面空落的软榻上,随意坐着,正对程时琅的视线。
“最近在怎么样?工作很忙?”
人刚坐下,程时琅拿了支烟,朝他示意,“朋友送的酒,还不错,尝尝?”
纪听白一双桃花眼,轻眯起来,松松散散回道:“工作左右不就那样,还行吧。在你们看来不都是小孩子过家家的东西。”
劲烈的酒气撬开人的唇齿,卷着深冬的冷意,从心底里点燃未知的火焰。
纪听白自然不会认为程时琅半夜三更在这等他只是为了问他近况。
或者,他早在等着他来。
家里因为这笔股权闹了一整晚,程时琅料到他的情绪,像是对付叛逆的小孩儿,低低地吸口烟,才眉目倦怠地开口,“这事你也别怪爸,他心里也挺不好受的。这么些年,你的态度冷漠,跟冰块儿似的,他想关心你都不知道怎么和你开口,毕竟血浓于水……”
“哥——”纪听白打断他。
他眼睫一直垂着,抬起来时那双黑沉沉的眸,正瞧着程时琅。
纪听白声音透着几分好笑:“你怎么不问问妈妈过得怎么样?她有没有很想你?”
程时琅怔愣一下,眸子里的暗沉涌动被掩藏的很好,他轻轻笑一笑,温和低沉的嗓音在夜里传开。
“我当然知道妈妈过得很好。”
他们兄弟一母同胞,血浓于水,足够熟悉对方,不会再有比他们更亲密的两人。起码程时琅认为如此。
彼此对视一眼。
纪听白也笑了,好看的唇角勾起,口腔被酒精滚过,“妈妈她过得确实不错。”
如果没有经常听纪安黎说那句——你哥很忙吗。
怎么很久都没联系我了。
当年的闹剧是程燃和纪安黎的,一场笑话,草草收场。
在程时琅看来,纪安黎抛夫弃子,出国再嫁,十多年不管不顾。
印象特别深的一次,那年冬天和今年一样冷,他戴好新围巾出门上学,同桌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大家都围在一起,看见同桌脖子上围着廉价针织的兔子围巾,眼睛大大的,耳朵也长,但看得出来织的人很用心。即使他的新围巾比同桌的昂贵十倍不止,那天放学回家后,程时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整晚,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戴过围巾,也再没有提过要找妈妈。
他和普通小孩儿一样,也曾经羡慕委屈过,甚至憎恨过,为什么纪安黎要把他留下。那些眼泪、那些哽咽在喉咙里说不出的话,终于把疯狂和麻木的任性压下去,原来他也可以是理智的、冷静的、温和的。
但时间教会他记住的,是被抢走无数次偏爱的那个人。
“奶奶去世前一夜,她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心里仍在挂念你,她要爷爷拿命发誓,要把你接回来。”程时琅想到过去,有些出神,“从小爷爷奶奶就偏爱你多一些,我幼稚地生过很多回闷气。”
“但你从小就最粘我,奶奶给的什么东西都会先给我留一份,即使我烦你,把你一个人锁在屋子里,不让你跟着我出门玩儿,哭过一场后也依旧会欢欢喜喜抱着我的手喊哥哥。”
向来内敛温和的程时琅很少在人前流露出如此纯粹的情绪。
在那些两人互相错过的过去里,那样恬然的神情程时琅后来只在孟琼身上见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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