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一位看着你长大的长辈,突然有一天问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梁径下意识叫梁老爷子:“爷爷。”
爷爷比任何人都了解他。梁径对这点无比清楚。他从小被爷爷带大,所有的情绪和感受都逃不过爷爷的眼睛。
更重要的是,他喜欢时舒,而这个,爷爷也是一直都知道的。
但就在今天下午、在眼下这个时刻,梁径猛然发觉,爷爷知道是一回事,承认与接受是另一回事。
——就像幼年他饲养那些虫鱼,梁老爷子知道是他的兴趣,却并不觉得值得一提。
听到梁径的声音,梁老爷子眼神未动一下,也没理会梁径,叫完时舒就转身回了书房,不再说一句。
夜色已然暗沉,中庭假山的影子落在离去的梁老爷子身上,一下就模糊了这个老人的背影。
时舒不明所以,擦了擦嘴起身跟上。
“时舒。”梁径叫了他一声。
“啊。”时舒回头。
梁径看他一脸天真,和幼年面对梁老爷子的时候一样。
他垂下眼,看着面前几张薄薄的英语周报。夜风从前庭潜入,页角簌簌。
时舒见他不说话,走过来挨近:“梁径?”
梁径闭了闭眼,视线依旧落在作业上,片刻,语气平静道:“待会爷爷和你说什么,你都要告诉我。”
时舒满口答应:“嗯嗯。”
梁老爷子一个人的书房很大。
藏书太多。成片的书架早在多年前就装不下了,后来的许多书慢慢垒在了地上。时舒敲门进来没留意,差点被脚边一摞版本各异的《管子》绊住。
最上面的一本,书页已经泛黄,竖版繁体,字尤其小。
时舒低头捡的时候,耳边传来梁老爷子的声音:“拿给爷爷。是《轻重诠解》吧?”
时舒辨识了下,“嗯”,便拿在手上给坐书桌后头的梁老爷子递去。
整间书房除了书就是字。
一侧靠窗的墙边挂了两幅画。一幅荷塘月色,一幅清平乐村居图,画的就是小儿溪头卧剥莲蓬。
时舒知道这两幅画是梁老太太画的。已经很多很多年了。一直挂在那个位置,从没变过。
时隔多年,时舒重新站在这间令人敬畏的屋子里,一点点打量的时候,梁老爷子也在打量这个好多年没见的男孩。
虽然很久没见,但时舒的名字从未在耳边消失过。
丁雪会提,梁坤偶尔也提,当然提得最多的,当属自己孙子。
说实话,一直以来,梁老爷子都是很喜欢时舒的。
他看人一向很准,知道时舒灵气有余,心性不足。说白了就是耐不住性子,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关键时候需要人在旁看顾罢了。而作为梁径从小的玩伴,两个人的性格却十分合适。自己的孙子自己一手带大,当然自己最了解。梁径有他爸骨子里的偏执,梁老爷子教得好,也养成游刃有余的心智,但根底上,其实还是需要被转移下注意力——牵制他,或者说让他做事更为稳妥、周全。很明显,幼年的梁径,只要时舒在旁,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沉着冷静的。
那年除夕,当梁老爷子知道梁径不惜烫伤自己的手维护时舒的时候,就是这个感受——时舒直接影响了梁径处事的分寸。他没有放任梁旭把这件事闹大,让两边都下不来台。尽管处理方法上过于极端。但不得不说,时舒作为他唯一考虑的出发点,就很能说明问题了。那会,梁老爷子打趣梁径,说以后时舒会被他拿捏得死死,也是看出了自家孙子行为处事上对时舒的看顾。
但是,无论如何,梁老爷子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
小沽河边,梁径的一举一动依然稳重,但是他看时舒的眼神,骗得了亲生爸妈,骗不了老谋深算洞悉人心的梁老爷子。
况且还是一手带大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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