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作为这庞大、显赫、高贵家族的最尊贵的长辈,自然能享受到任何人都无法体味的荣光和骄傲。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在心目想像了无数次的太后。虽然我的位次与太后宝座相距甚远,却不能抑制我对传闻中太后的敬仰和渴慕。众说纷纭的传闻使我在心里为太后画出了个严肃、盛势的宫廷第一贵妇的轮廓,但当真见到她时,那种平和沉静的气度却叫我觉得有些错愕。因是家宴,太后的礼服华贵却不隆重,一身青色华服清清爽爽,纹饰简单大气,头发上只以玉妆饰,脸上也是素净妆容。太后并不十分美艳,许是捻多了佛经的缘故,有着一股淡淡的高华疏离的气度,令人见而折服。既身为这个王国最高贵的女人,她理应过着凡人难以企及的优越生活,但不知为何她的面容却有着浅浅的憔悴之色,想是礼佛太过用心的缘故。
太后见座下十数位妃嫔,很是欣慰的样子,对玄凌道:“皇帝要雨露均沾,才能使后宫子嗣繁衍。”又对皇后道:“你是后宫之主,自然要多多为皇帝操持,不要叫他有后顾之忧。”帝后领命,太后又与帝后赏月说了会话,皇后虽是她亲侄女,却也只是客气而疏离的态度,并不怎么亲近,也证实了向来太后不疼惜皇后传言的真实。
因汝南王远征西南,只有王妃贺氏在座,太后遂笑道:“你家王爷不在,你可要好好保重身子,照顾世子。”说着命人拿东西赏赐她。贺氏闻言躬身谢过太后关心。太后又和蔼向玄汾道:“听说汾儿很争气,诗书骑射都很好。哀家这个做母后的也放心。”回头对顺陈太妃与庄和太妃道:“你们教养的儿子很好。”顺陈太妃因出身卑微,平阳王玄汾一直由庄和太妃抚养,如今听太后如此说,欣慰得热泪盈眶。
因玄清自舒贵妃离宫之后一直由太后抚养,太后见了他在更是亲厚,拉了他在身边坐下笑道:“清儿最不让哀家放心。何时大婚有个人来管住你就好了,也算哀家这么多年对你母妃有个交代了。”
玄清一笑:“母后放心,儿臣有了心仪之人必定会迎娶了给母后来请安。只是儿臣的心仪之人很是难得。”
太后微笑对玄凌道:“皇帝也听听这话。满朝文武家的淑女清儿你自己慢慢拣选,再不成,只要是好的,门楣低一些也没什么。”
玄清只是微笑不语,玄凌道:“母后别急,或许明日就有他的心仪之人了也未可知。”
太后无奈微笑:“但愿如此,也只好由得他了。”
太后渐渐有了疲倦之色,便先回宫。几位太妃似乎对太后很是敬服,见太后有倦色,马上也陪同太后一起回宫。家宴就由帝后主持。
席位按妃嫔位分由高至低,我与玄凌隔得并不近,远远见他与皇后并肩而坐,明黄织锦缎袍更显得他面如冠玉,有君王风仪。
我微微含笑朝他,他显然是见到了,亦含笑向我,目光眷恋如绵,迢迢不绝。大庭广众之下,我不觉红了脸,含羞低头饮了一盅酒。
再抬头玄凌已在和皇后说话,却见玄清趁着无人注意朝我的方向略略举杯示意,与他会心一笑,举起面前酒杯仰头饮下。
席间玄凌频频目视于我,吩咐李长亲自将自己面前的菜色分与我,多是我平日爱吃的一些。虽然按制不能说话,却也是情意绵绵。不由心情愉悦。
好不容易家宴结束,中秋之夜玄凌自然是宿在皇后的昭阳殿,嫔妃各自回宫安寝。坐于轿辇之上,刚才的酒意泛上来,脸颊滚滚的烫,身上也软绵绵起来。支手歪了一会儿,抬头见天上月色极美,十五的月亮团团如一轮冰盘,高高的悬在那黑蓝绒底般的夜空上,明亮皎洁。月华如水,映在裙上比目玉佩上,更是莹莹温润。比目原是成双之鱼,又是如此月圆之夜,我却只身一人,对影成双,听得太液池中鹭鸶划水而过的清冷之声,不觉生了孤凉之感。那皎洁月色也成了太液池浮着漂萍菱叶的一汪黯淡水色。
自宴散后返回莹心堂,流朱、浣碧服侍我换下了吉服,又卸了大妆,将脸上脂粉洗得干干净净,我不自觉的摸一摸脸,道:“脸烫得厉害,今晚的确是喝的多了些。”
流朱抿嘴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皇上席间好生眷顾小姐,连新近得宠的安美人也不能分去了半分。”
我嗔道:“不要胡说。”
浣碧微微一怔,微笑如初:“是么?”
流朱接口道:“你没有去自然没有看见,华妃气得眼都直了。”说着弯腰咯咯笑起来,“也要气气她才好,省得她不晓得小姐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日日那么嚣张。”
我瞪她一眼道:“胡咀什么!虽是在自己宫里也得谨慎着点儿。”
流朱这才收敛,低眉答了声“是”。
浣碧抱着我的礼服轻轻抚平挂起,道:“皇上待我们小姐从来都是很好的。”
闻言心头微微一暖,却又淡淡蕴起微凉。
才换过寝衣,听得门外有脚步声响,以为是小连子在外上夜,遂道:“也不早了,去关上宫门歇息吧。”
却是李长的声音,恭敬道:“叨扰小主安睡,是奴才的不是。”
见是他,不由纳罕这么晚他还来做什么,忙客气道:“还不曾睡下。公公这么晚有什么事么?”
他道:“皇上有一物叫奴才务必转交小主,希望小主良夜好梦。”
说着含笑递与槿汐交到我手上,是一个木盒制做得非常精致紫檀描金木盒。盒口开启处贴着一张封条,上边写着一个大大的“封”字,旁边题有御笔亲书五个小字:“赐婕妤甄氏”。
李长只是陪笑站着道:“请婕妤小主一观,奴才也好回去复命。”
微微疑惑,打开一看,只觉得心头跳得甚快,眼中微微一热,一时不能自已,盒中赫然是一枚银色丝绦的同心结,结子纹路盘曲回旋,扣与扣连环相套,编织得既结实又饱满,显然是精心编制的。旁边一张小小绢纸上写着两行楷书: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这是梁武帝萧衍《有所思》一诗中的两句,见他亲笔写来,我不自觉的微笑出来,片刻方道:“请公公为我谢过皇上。”
李长只是笑:“是。恭喜小主。”说着同槿汐等人一同退了出去。
月色如欲醉的浓华,透过冰纹的窗纱似乳白轻雾笼于地面,我握了同心结在手,含笑安然睡去。
对着镜子慢慢梳理了长发,只见镜中人眉目如画,脸上微露憔悴之色,但双眸依旧灿灿如星,似两丸黑水银,顾盼间宝光流转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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