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上下大大小小的福晋和妾室们都已听说此事,虽然都是心急如焚、巴不得立刻知晓内情,但还是按照长幼尊卑恭恭敬敬地齐聚于堂下,敛容肃立地等候着婆母到来;外祖家的规矩毕竟是不寻常。
很快,外婆亲口公开了消息,前线大捷,舅舅们个个安然无恙。众人惊喜不已,在喧哗与躁动中,我清晰地听见有个前线回来的包衣奴才说:统领正蓝旗诸部的“花瓶”,之前被舅舅们戏称为“满洲周郎”的八阿哥竟也不负厚望,在随驾巡行北塞经理军务时处理得当,深得圣上的嘉许,皇上还钦赐诗一阕,以示褒奖。
堂上堂下都兴奋异常,福晋们按耐不住心头的窃喜和欢欣鼓舞,纷纷向来使们询问夫君们的饮食起居情况。一个十五六岁的小旗兵不动声色地走到我面前,悄悄地塞给我一个粗麻布包裹。
果然是他的信。
“……厄鲁特蒙古骑士不愧为天之骄子,近日亲见,果然骁勇善战。幸而有格格亲赠之铠甲在身,终未辱没安亲王昔日威名,亦未曾有负于格格殷殷厚寄,率领诸将力抗顽寇,大小事宜处理得当,皇父亦曾夸奖……大漠孤烟,风冽而多沙,然而此间景色之壮阔,实乃你我久居京阙者难以想象。他日格格若亦有机会亲赴戈壁,身临其境,必能体味胤禩此刻之感:沙漠四野茫茫,草原漫无边际,一人置身其间真乃沧海一粟。可叹浮生须臾,渺若草芥,人生在世,短短数十春秋。逝者如斯,不舍昼夜,成就功业之机者其在今日乎?”
他在自述其志向么,我暗想,眼前浮现出他于金戈铁马中指挥若定的身影。他也向往外祖父于戎马生涯赢得身前身后名的荣光……那他,也会像外祖那样,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么?
我怔怔地想着心事,恍然看见信纸的页脚有几行看似信手而书的细密小字: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置身沙场的胤禩,在荣誉和名利的包围之中,竟还有着隐藏的感伤:在某个黄昏日暮之际,纵马登上高冈之巅,远眺大漠,战马都已疲惫迷茫,无奈地斟满烈酒,以图暂忘对远方伊人思慕的忧伤……
然而,两年前,姑姑和皇上的对话蓦地回荡于耳畔:“朕明白你的心意,等再过几年,就做主许给你做媳妇儿”
也许,一切注定徒劳?
为何那日我竟会一时冲动,将外祖的遗物转赠于他呢?也许是明白姑姑近来失势,妄想皇上忘记当年的允诺?亦或者自己徒有相思,因而故意地惹出一场无望的期待,只为印证长久来的未曾宣之于口的某种默契?而今,心事已然明朗,可就算他此刻果真功成名就,又复何用呢?……
惴惴不安中,我迎来了康熙三十六年的春天。
第一章: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选秀之一:丽人行
夜色迷蒙,才四更天的光景。
地安门内,已然排着绵延一二里路的马车队伍,队伍的最后,还稀稀拉拉地跟着百十个随车徙步的姑娘。虽已仲春,究竟还是夜里,残存着薄薄的凉意,赶车的车夫们呵出长长的白气。
最前面的马车甚是别致,从精巧的车身,精雕仕女游园图的车窗,帘帐的江宁织锦,到芳香的朱漆,银制的鞍鞯,再到镶嵌着的金活十二对,铜活十二对,连车的四只轮都装饰着铜花;无一不彰显着坐在车内的秀女与众不同的出身。
“郭络罗氏,镶黄旗人,祖:工部侍郎兼佐领三官保,父:和硕额附明尚”一个小小的木牌子悬在马车的帘帐上,简单地宣告了车内人的家世。
进入了神武门,所有的待选秀女纷纷下车。
停在第一位的马车的帘子被车内的丫鬟轻轻挽起,我,在如意嬷嬷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走下来。
“格格,稳重些儿,还有,老福晋这几日关照的话儿千万要记住,进了神武门,一句话也不可多说,见着了昔日相熟的宫人,也万不可点头招呼……”嬷嬷轻轻地在我耳边念叨,我明白嬷嬷的苦口婆心,这时候劝也劝不住她的话匣子,只好无奈的笑笑。嬷嬷看见了,又道:“格格,您是待选的大姑娘了,怎么轻易发笑呢?让别家的秀女瞧见了,还不笑落了牙齿?”
“人家能笑落了牙齿,我笑不露齿反倒不成了?”我嗔怪地望着嬷嬷。
后面的叽叽喳喳声已经传入了耳鼓:
“最前面那位格格是谁家的呀?”
“听说宫中妃嫔们的兄弟姊妹的女儿优先,想必是某个贵主子的亲眷。”
“才不是呢,我的叔伯兄弟在大内做二等侍卫,据他说,今年的秀女里头有几个亲王的外孙女儿,想必是她们排在最前头。”
“我额娘说,选秀都是重门第、品性的,长相再不济的格格,只要出生名门,就能留牌子。”
“所以说啊,排在第一个,长相未必如人意。看背影儿不过是瞧衣裳罢了,哪里瞧得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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