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位这般事,先得叫百姓闭嘴,故而第一步需得好声好气地用书文蛊人心,之后才能佐刀枪剑戟夺人命……宋卿,恭喜啊,步子总算动了!”魏盛熠慢悠悠地摇着蒲扇,说,“朕就当宋卿自有分寸,在朕手中棋子落尽前,比这更大的变故可莫要再惹出来了。”
宋诀陵收敛了笑意,只摆摆手说:“您安心出塞罢,这些小事用不着您操心。”
“和宋卿深夜谈过一回效果甚妙。”魏盛熠道,“遥想当年初见,宋卿可是恨不得杀了朕。”
“是啊,夜谈一回,臣对陛下可谓是刮目相看,难怪侯爷曾对您死心塌地。”
宋诀陵把那“曾”一字咬得很重,换得魏盛熠一段似笑非笑。
***
魏盛熠何其看重许未焺,宫娥有目共睹。只是宫娥从帝王行囊当中取出两条衣长不均的绛公服时,还是愣了好些时候。
她们正窃窃私语,一打扮清丽的贵人却将那条短的从宫娥手中拿了来。
她仔细把上头尘灰掸干净,又把它叠整齐了,才说:“这条喜服你们要当心收拾着,待回了缱都,便送去许千牛背身手上。”
那些个宫娥匆忙行礼,回道:“奴婢明白。”
魏盛熠正要进帐更衣梳发,方觑见那位丽人便略皱浓眉道:“韶姐姐,你不是这会儿不是应该安分待在翎州的么?”
“臣妾不贪生。”韶纫言简意赅。
“朕知道了。”魏盛熠见她手上抱着那绣凰的绛公服,便说,“韶姐姐,劳你亲自把这衣裳拿给焺哥罢,宫人办事总叫朕不放心。”
韶纫面上并不显出半分的苦,只是温煦笑笑,道:“臣妾自当不负陛下期望。”
魏盛熠在铜镜前坐下身来,背对着她,道:“来罢,替朕拾掇拾掇,完了便回缱都去。”
韶纫向来懂事,只是这会儿再难忍心中悲怆,在拂过君王墨玉发时,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被她用手背接了住。
韶纫不露哭腔,只温声打理着魏盛熠的发。
她的指没入那团墨里,昔日指腹粗糙之处早已被养得吹弹可破,不改的是那写满重活糟蹋痕迹的,较寻常娘子略粗的骨节。
她从奴仆变作王妃,再登上帝妃位,早便是天上贵人,只是她的心放于至卑处,倒不容易叫身外之物蛊惑,变得傲怒横流。
魏盛熠阖眼任由其编发别冠,末了只说一句:“韶姐姐,对不住。”
“陛下何出此言?”韶纫柔和地抬落金梳。
“负了你。”
彼时韶纫已把泪给饮尽,只把金梳搁下,替他将喜服腰封调弄合适,笑说:“臣妾心慕陛下的一大缘由,是受您不渝之心所打动……您实在用不着觉着抱歉。”
“这般么……”
韶纫将铜镜扶正,叫魏盛熠过目。
浓眉深目,那艳艳正红之色盖不去的浓骨秀皮,叫韶纫瞧了近二十余年,仍觉秾丽俊逸非常。只可惜这般年轻的帝王,花期已过,这秋是百花枯期,亦是魏盛熠的死期。
她看着魏盛熠,看着这由她真心看顾长大的孩子,看着这与她亲同手足的郎君,看着她的心上人,看着这轮她遥不可及的天上月。
她此行,是为心上人送行。
她却打心底里明白,那是送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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