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从文的意思其实很明确,仅凭着一介家仆的信息就判定俚乱未免也太儿戏了些,在这个讲究阶级的时代,一介家仆的话实在难以让人信服,哪怕是徐云山亲身经历,怕也是分量不够。
不但周柏山会意,徐云山也瞬间明白杨从文的意思,于是挺起胸膛道:“令官,云山愿以身家性命担保,若消息有误,可取云山首级还有云山的万贯家资,不知这些可做得抵押?”
不等周柏山回话,杨从文微微摇头道:“徐先生,非是本官轻视于你,实在是分量不够,若是有个万一,明府可承受不住这私自调兵的罪名啊!”
徐云山又岂能不知,心中稍稍犹豫了一阵后,当即走到周柏山身侧,然后从腰间掏出一块腰牌颇为小心地递给了周柏山道:“若是加上这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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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柏山见徐云山的行为,便知道徐云山很明显不希望除了他之外的第三人能见到这个腰牌的真实面目,于是疑惑地接过那腰牌仔细一看,瞬间失色,大惊道:“徐先生,此物怎会在你身上?”
徐云山苦笑着小声回道:“明府莫要管此物我是如何得来,只须告知持此物可够分量调兵便是!”
周柏山满脸不可置信的望着徐云山良久,才缓缓小声地对徐云山说道:“先生手握此物,自然知道此物不但可以调兵,且可以号令整个南海路兵马也不难,但是此物不该在先生手上,先生若不能说明此物来历,本府恕难从命!”
徐云山亦是无奈小声道:“此物,乃元兴圣人仁安皇帝所赐,南海路元帅麦擎忠可作证,我持有此物之事经得起查证。”
徐云山搬出了南海路元帅麦擎忠,足以说明此事背后大有文章,可不是周柏山区区一介郡守可以知道的事情,周柏山甚至有些后悔过于刨根问底,万一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莫说头顶的帽子,怕是小命都难保,也由此判定,这徐云山的背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大得多,居然有先帝御赐的禁军将军的腰牌,这已经不是强大的事了,可以说已经通天了。
单单这四品禁军将军的身份已经差不多是实权带兵将军中最高的位置了,何况这还是禁军十二军中的亲卫将军的腰牌,那可是天子近侍的头子啊,若非天子心腹,焉能有此物在手?
而且这禁军将军的品秩若是再往上就只能出任一部尚书或侍郎,又或是直接进入内阁,再不济也是外放称为一路军机堂元帅,但这些都不是带有实际兵权的职务。而这禁军将军则是天子近卫禁军的最高职位,整个禁军虽说有十二名名,直接负责皇城四门和大内的安危,但随便一名禁军将军所能调动的兵马就不低于五万,且还是精锐。
而且能出任禁军将军之人,无一不是从边军也就是四方镇军将军中选拔而来,皆是从沙场浴血奋战出来的杀神,这样的人物,哪怕只是虚领禁军将军之职,那也是整个军部方都要仰望的存在,而徐云山居然身怀禁军将军的腰牌,可见此人着实不简单,其身份绝不是对外所说只是一介商贾那般。
此时周柏山顿时为难道:“分量是够了,此事本府也自会向麦元帅求证,只是,这调兵之事不归本府统辖,本府对郡兵只有监察之责,并无不能直接调配,且先生这枚腰牌来历未能确认之前,本府也不能贸然为先生作保。一切,就只能看驻郡兵事营麦永瑞统领前来再做计较。”
徐云山也知道,朝廷的机制就是如此,文武分治,又文武相制,在最大程度上将文武分家,又不得不扭在一块。调兵之事确实不是周柏山能够决定的,但是俚乱之事确实要先报备给他,再由他出面去跟军方协调,这就是规矩。若是徐云山绕过周柏山直接去找麦永瑞,那就不是俚乱的事那么简单了,万一被有心人一顶军商勾结的帽子扣下来,就算徐云山真的做过禁军将军,也要扒层皮,毕竟军商勾结就意味着军队能直接从商贾手中获得钱粮,就有了脱离朝廷的本钱,这是朝廷绝对不能允许的。何况还有着作为监察天下百官的御史台监察院的监察令在此,周柏山和他今日的一言一行均会被这监察使杨从文如实上报,若是有僭越逾矩的地方,朝廷日后追究起来,在场的都吃不了兜着走。
好在徐云山平日里跟周柏山交情不错,加上徐云山善名在外,民间多有称颂,也确实替朝廷解决了许多地方上力有不逮的事情,只要县里或郡里开口,徐云山几乎都是义不容辞,使得周柏山也好,还是珠崖郡的其他官吏也好,不少人都承着他的情,所以,虽然一介商贾的身份行走,但却始终能称为珠崖官场的座上宾。也正因如此,杨从文对徐云山的感官一直都不差,刚才问的仔细,其实并不是刁难,恰恰是在帮他,否则他一介商贾妄议祸乱,纵然事情是真的,也难免有人挑刺找茬。
就在众人为难踌躇之际,千呼万唤的珠崖郡驻郡兵事营统领麦永瑞终于携着驻军司马陈如海风尘仆仆的赶到,众人连忙在郡守周柏山的带领下纷纷起身相迎。
麦永瑞面对众人的寒暄也不废话,也就微微点头示意,快步就走到沙盘面前然后越过众人目光,直接盯着徐云山问道:“徐先生,你在得知俚乱的消息距今已过了多久?”
徐云山连忙抱拳应道:“禀统领,在下乃是今日辰时得知消息,就派人马不停蹄地分赶丫县和崖北报信,如今算下来,怕是有七八个时辰了。”
麦永瑞闻言当即脸色凝重道:“俚人性情直爽,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一旦他们决定闹事,举手之间就能聚啸山林,整个珠崖就是不算已经虞化的熟俚,光是那漫山遍野的生俚就足足有二十万众,而我虞人百姓仅有不到五万人,而兵马算上驻郡全境兵马也就三千余人,去除各县预留守军,可调动的兵马不超过两千,在人数上,怎么算都吃亏。何况这珠崖山脉纵横,道路崎岖泥泞,不利于大规模行军,而俚人自由生长于斯,爬山穿林如履平地,纵然不敌,转身入了山林,我等也无计可施,难以将他们彻底消灭,很是麻烦。按照之前周明府给到信息来看,这俚人已得西南六县,这六县皆是俚人最为集中之处,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整个西部都会不战而降。所以,为今之计,打不是一个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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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永瑞一番言论使得在座众人心都凉了一大截,掌管全郡之兵的一郡之将都不敢言战,难不成真的要举郡撤离珠崖?且不说能不能做到,就算能做到,这丢疆失土之责,在座的每一位都难逃一刀。
徐云山见众人在麦永瑞一番话后皆都沉默不语,连忙出声道:“诸位老爷,这统领只说了打不是一个好办法,可也没说不打,诸位不妨等统领把话说完。”
麦永瑞向徐云山投去一丝赞赏的目光,继续道:“徐先生所言甚是,我只是说了最好不打,可没说真不打,只是如今双方兵力悬殊太大,若是硬干,咱们就算装备精良,这大亏还是吃定的。”
周柏山闻言,当即疑惑道:“依统领之见,计将安出?”
麦永瑞没有直接回答周柏山,而是饶有深意的看了徐云山一眼,徐云山跟他仿佛有着什么默契一般亦是朝他轻轻点了点头,麦永瑞才对着众人说道:“此战关键之处在丫县,余者皆不足虑,我欲增兵前往丫县,与俚贼主力决战,若能一战溃之,则珠崖全境无忧。”
麦永瑞此言一出,众人什么反应都有,但是大部分人包括周柏山在内皆认为此计过于冒险,要知道俚人的目的是驱逐虞人,且天掌山勾连珠崖全境,东西南北各个方位皆有通道可出,万一真的将兵力都抽调至丫县过后,俚贼从其他通道出来,岂不沿着海岸线一路打到崖北,届时崖北都丢了,就算守住丫县又有个鸟用。
麦永瑞似乎早已料到众人的反应,于是肃然道:“俚贼看似蠢笨,实则清楚得很,丫县乃朝廷赋税重地,一旦失陷,会直接影响到整个珠崖的钱粮调拨,攻下丫县就等于断了朝廷在珠崖的一条臂膀,将整个南方连同中部、西部合为一体,再三路出兵,不愁珠崖不得。可若是将兵力分散,一来俚人本就各自为政,难以做到统一执行战略目的,同时俚贼虽众,但装备太差,武器不足,单独攻城难以保证分散之兵能攻下各地县城,容易陷入胶着,一旦陷入胶着,朝廷只需从对岸调动一万精锐前来,立刻可以将各个分散的俚贼势力清缴,想来俚贼的首领还不至于蠢到这个份上。”
众人听完麦永瑞的分析之后都纷纷陷入了沉默,都在思量这麦永瑞分析的战情是否合理,而徐云山则是站在一边默不作声,因为他知道,以一介商贾能站在这里听诸官商议,本就有着逾矩之嫌,若是再贸然发言,无论其中多少人跟他交情匪浅还是对他万分欣赏,都免不了都驱逐下堂,若是真的计较起来,最少奖励他四十个板子和一个月的牢狱之灾。
当然,若是有主官问询那就另当别论,周柏山也出乎意料的没有问询一旁的下属和幕僚,而是直接看向徐云山问道:“徐先生,依你之见,这麦统领之言可行得通?”
徐云山的反应可不止受宠若惊那么简单了,而是直接诚惶诚恐道:“明府折煞在下了,云山不过一介商贾,何德何能敢妄议如此大事!”
不等周柏山回话,一旁早已有些不耐烦的麦永瑞则是摆了摆手道:“徐先生莫要自谦,周明府所问亦是本统领想问的,有我和周明府作保,你心下是如何想的便如何说便是,莫要担心事后的是非口舌!”
徐云山在得到了周柏山同样肯定的表示后,才轻咳了一声道:“既然两位老爷发问,云山也就僭越了。某以为,统领所言甚是有理,俚贼本就是乌合之众,合则声势浩大,分则不足为虑,能组织全岛俚贼起事之人不可能不知道这点,若是没有这番见识是不可能有这个本事召集如此之众的。所以,当务之急,趁着俚人剑指丫县之际,我等亦是兵发丫县与俚贼决战最为正确,只不过,这番南下,最好先派出三百披甲之士深入中部山脉,作出抄其后路的姿态,逼迫俚贼不敢分兵太多,留驻部分人马在天掌山。再派出六百人马声势浩大的途径整个东部县城,造出声势来。其余主力人马则走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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