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我与她是同住,同缘同相,同见同知。”“爱玲也是喜欢在众人前看看我……我们两人同坐一辆三轮车到法租界, 旧历三月艳阳天气,只见遍路柳絮舞空,纷纷扬扬如一天大雪,令人惊异。我与爱玲都穿夹衣,对自己的身体更有肌肤之亲。我在爱玲的发际与膝上捉柳絮,那柳絮成团成球,在车子前后飞绕,只管撩面拂颈,说它无赖一点也不错……春光有这样明迷,我竟是第一次晓得,真的人世都成了仙境。”胡兰成非常享受与张爱玲相知相爱、相濡以沫的日子,他说:“我只是生在那风景里便知足。”(摘自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胡兰成。《今生今世》)“人生若只如初见,初见惊艳,再见依然。”对于张爱玲来说,世间万物沉浮都与她不相干,她只想看着“他一人坐在沙发上,房里有金粉金沙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她深爱着胡兰成,她认为没有人能像他那样真切地读懂她的内心世界。她何常不知道,乱世的爱情,有着《封锁》一般的虚空,但她只要现在,只要牢牢地抓住现在,她说:“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一首最悲哀的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两个素不相识的男女,于千千万万人之中,于千万年之中偶然遇见,相识相知相恋,在眼神的交汇中,灵魂互放。他们的爱,与风月无关。他们都太有才华、太桀骜,一个丢了执着随了俗世的洪流,一个丢了浮华驻留隔世的寂寥。
可他们的遇见,他们的爱情,注定是一场红尘中的惊鸿一瞥。那个被他称为“临水照花人”、“水晶心肝玻璃人儿”的女子,那个既似白玫瑰、又似红玫瑰的女子,写尽了人世沧桑、红尘冷暖、悲欢离合,却偏偏不能为自己写一段完美的遇见、完美的爱。
那是一座即将倾圮的城在战火中,人们奔走着,惶恐地想要逃生。在巨大的灾难面前,个人的力量如此渺小,优雅与姿态也不需要了,只有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人学会如同蝼蚁一般生存。
不论女人,抑或是男人,在这样宏大苍凉的背景之下,大抵都会茫然,失去大部分的勇气。四顾,满目疮痍。房屋、街道,都蒙上了不幸的色彩,匆匆走过的行人,他们提箱挈笼,面上都带着警惕的神色。
晨昏,黑夜,日子被拉得格外漫长。人们所要保证的,只是“这一刻”,自己还活着。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人心的最深处,是否极度需要一个依靠? 相濡以沫,也是个慰藉。
《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与范柳原,就是在战乱中走到一起的。
明明一开始只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感情游戏,互取所需,谁先动心谁就输,赢家随时可漂亮地转身离开。谁知突如其来的战争,让这场游戏崩盘。
一心只想嫁得好些,回去扬眉吐气的女人,再有心机,在战乱面前,也只是个惊慌失措的小女人。而潇洒多金的浪子,心中的柔情忽就泛滥起来。他觉得,那个女人是需要他的。他的男子气概不知怎么的,就让他显得更加勇敢、更加坚定。他义无反顾地去找到她,在沦陷的香港,给了本来心如死灰的她一个关于未来、关于努力活下去的念想。
其实,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自私的男子,她不过是一个自私的女人。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个人主义者是无处容身的,可是总有地方容得下一对平凡的夫妻。”(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有人说,《倾城之恋》里的一对男女,是张爱玲与胡兰成的写照。
对此,虽然并无依据,但还是有些相似之处的。
张爱玲与胡兰成两人的相遇,是在兵荒马乱的上海,因为一篇《封锁》。那时的胡兰成,已三十八岁,而张爱玲不过二十四岁。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这样一个年龄大过她十来岁的男人,走入了她的内心。
这段感情,始终都没有受到祝福。就连姑姑张茂渊,也让她不要与胡兰成来往。张爱玲无奈之下,唯有让他不要再来找她。但胡兰成到底是见惯了女人小手段的人,他怎会放弃?
当他再一次到她的面前时,她虽有些埋怨,但心里是欢喜的。他会说话,也会欣赏她的美。于她的自恋与自卑中,揪出她最柔软的地方,让她放低姿态,最后低到尘埃里去。
聪明如张爱玲,当然较之《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更胜一筹。但越是聪明的女人,越是觉得自己能够征服一个“浪子”。胡兰成就是这样一个浪子。与胡兰成一起的日子,是张爱玲鲜得关爱的一生中难得的快乐时光,但亦是她无法忘记、无法言说的痛。
她爱他,是因为他“懂”她。一个多知、有着自己世界的女人,最希求的,大概就是一个能走入自己世界,“懂”自己的人。若是同性的话,也许会成好友,若是异性,就会成为爱人。
胡兰成是一个解人。他赞她如桃花,话说得漂亮,谄媚也有功底,让高傲如张爱玲的女人能够欣然接受。甚至让她愿意与已有家室的他纠缠不清。
那段日子里,张爱玲独居在爱登公寓。胡兰成则在南京汪伪政府工作。一个月下来,不过八九日待在上海………待在爱登公寓。这短暂的相聚,不消说也是欢喜的。
与一个已有家室的“汉奸”的爱恋,总有些不顾一切的疯狂意味。也是在那庞大苍凉的乱世背景下的一场豪赌、一个醉生梦死的梦。两人一起读书,琴瑟和鸣,她写下的句子,他总能以最精妙的角度解读出来。对于一个有些才情的女人来说,这样一个知己与情人合一的男人,何其难得。即便真是低到尘埃里还要开出花来的犯贱,也是值得了。
他说的话, 总是最容易击中她的内心。他给她讲了一个叫作“爱”的故事。说一个小户人家的漂亮女孩子,在春夜里,偶遇对门的年轻人。两人默默相视,那人说了一句:“噢,你也在这里吗?”女孩子羞怯,到底没有回答,两人便各自走开了。后来,女孩子被人拐走,几经转折,到老了,仍然无法忘记那人。这个故事的主角,实际上是胡兰成妻子的庶母。
这样的念,让张爱玲感慨万千。她这样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夜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噢, 你也在这里吗? ’”(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她以为,她与胡兰成的相遇,就是这样的美好。
但张爱玲不知,他于她,仅仅如《倾城之恋》里的爱恋一般,是巧合,是命运有些恶劣的玩笑。
毕竟,谁知道,若白流苏与范柳原躲过了战乱,事情又会怎样? 故事的结局看起来美好,但谁都知道,当一切安定下来,浪子终归还是个浪子。胡兰成亦是如此。困在上海与南京,他能够与张爱玲相守;若是去了别的地方呢? 出了这座孤岛,他总会又有自己新的爱恋。他太多情、太滥情,文质彬彬,小意温柔。张爱玲,不可能是他的全部。
人倒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他呢? 便是只有一瓢,从别处也要千方百计弄来三千。
但张爱玲太聪明,她认为,他会为了她而改变。
在他去往南京办公的日子里, 张爱玲独自在爱登公寓里居住。
有了爱人,与旁人的交往更是不必,甚至连买东西也不大爱下楼,只要用绳子缚住篮子,缒下去便好。她在创作与思念中度过一个月中除开那相聚的几日之外,剩下的,显得格外冗长,没有尽头的时光。
她等他的心情,想必与白流苏等着范柳原的心情,是相似的。她比白流苏聪明,但她到底也是个坠入情网的女人。上海的夜,她坐在桌前写字,满心都是他。昏昏的光映着稿纸上的文字,恍惚间好似就见到了他的笑脸。耳中闻的明明是水管子抽水的呜咽,但听着听着,好似就变成了他在耳边说那些不着边际,却让她惊心动魄的话语。
她真是沦陷得彻底。她想他时, 甚至在写给他的信里这样说:“我想过,你将来就是在我这里来来去去亦可以。”(摘自安徽文艺出版社。《张爱玲文集》)姿态放低到这样的程度,真是可怕。这是她的劫,她只要他的爱,别的一概都可以省去了。
幸而,不久之后,有妇之夫的胡兰成离婚了。1944 年,他与张爱玲结为夫妇。没有婚礼、没有喜宴,只是一纸婚书,张爱玲的好友炎樱是证婚人。
这样便将自己托付出去,到底有些寒酸,但她心里还是欢喜。嫁给一个“汉奸”,对常人而言,不可想象。但她管不了太多,她明明白白的,只看到他能给她“爱”………起码这爱在表面上看来,是精彩体面的。他肯为她说那么些好听的话, 把她捧在手心。他甚至肯娶她………这是多大的恩典……一颗心慢慢沦陷,越来越深,自是不消说。
而这一年,上海的政治局面,也越来越紧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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