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这次的派对,萨姆在回收再生区里占据了一个废弃的轻工品加工单元。“星期三”没有直接去那儿,她先向上走了两层,来到一片乏味无聊的中产阶级住宅区,找到一间公共洗漱室,用里面的设备把自己修整一番。尽管她擦掉了靴子和紧身裤上的脏东西,还让夹克在马桶上执行了自动清洁程序,可她的头发还是一团糟,心情也坏得要命。那两个卑鄙的贱人竞敢跟踪我?她把双唇调成蓝色,眼睛四周的皮肤则是怒气冲冲的黑色,接着又好歹把头发梳理成近似整齐的模样。突然她停了下来。“气死我了。气死了!”
她摇摇头,镜子里那张面孔也朝她摇摇头,随后眨了眨眼。“亲爱的,我能提个建议吗?”镜子问道。
最后她听从镜子的劝告,把自己的装束换成了一件样式纤柔、色彩鲜艳的纱笼,腰间围裹着一道丝绸彩虹,闪烁出透明的光华。这副打扮与她的心情并不相配,但她不得不承认,换装确实是个好主意——她的夹克倒是善解人意,知道她一肚子怒火,便在双肩上冒出来一根根长钉,让她看起来就像一只发怒的刺猬。如果不采取措施让自己显得柔和一点,整个晚上肯定人人都要躲着她。一切完成之后,她通过镜子给萨姆的聚会接待员打了个电话,勉强把自尊心吞下肚,请对方告诉她该怎么走。这场派对差不多是随意而定,并未事先安排,所以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只要一路上没人尾随她去那儿就行,而她并不打算一晚上被人盯梢跟踪两次。
萨姆占据的这套空厂房比地下贫民窟还要低两层,现在被油漆喷溅弹涂成了黑色,还搬进了一堆质量低劣的家用设备。房间的每个角落中,一根根灯管被钉枪固定在橡胶状的绿色泡沫塑料上,闪动着怪异的光芒。座椅的设计样式充满了死亡气息和异国情调,尽是些生满了钙质畸胎瘤的编结制品,做成死人肋骨和下颚骨的形状,那些畸形的瘤子都是从生物珊瑚培养槽里采来的。吵闹的华尔兹舞曲像霰弹枪一样震耳,被一台疯狂的人工智能DJ设备回馈处理之后,简直就像尖叫一般,冲击着“星期三”的耳膜。这里有一座吧台,坐满了傻瓜和更傻的傻瓜,机器人侍者喷吐出一份份酒精饮料,为众人递上大麻烟卷和粉红噪音发生器。“星期三”不情愿地承认,萨米确实懂得怎么办派对。这些家境富裕的城市年轻人在打合法化的擦边球,总爱在他们这个高度系统化社会所允许的范围内,尝试着一点点风险。一只猫趴在废弃的溶剂罐顶上,耷拉着一条前腿,盯着每一个进来的人。“星期三”朝它咧嘴一笑,而它恼怒地甩甩尾巴,把头转向了一旁。
“星期三!”一个肥胖的小伙子在叫她。是猪头皮格,今天他戴上了隐形眼镜,汗水在地狱般的灯光下泛着红光。他抓着一只半空的玻璃杯,里面可能是啤酒。
“猪头皮格。”她朝四周看了看。猪头皮格很兴奋。猪头皮格总是很兴奋,对自己的杂环化学课总是抱有一种令人生厌的虔诚之感:他是个沉迷于生物学研究的怪物。他的皮肤下面有十公斤的棕色脂肪细胞,充满了你所能想象到的最怪异的有机化学作用,正在热火朝天地工作。他一直在尝试为自己油腻腻的实验培养出更出色的脂质体。据说那玩意儿能让他保持兴奋,但相当易燃。如果哪天有谁为他点上一根大麻烟,他可能就会像古时候的人体炸弹杀手一样炸开。“你见到菲了吗?”
“菲?别跟菲奥娜缠在一起了!她无聊得要命。”
“星期三”头一次细细打量猪头皮格。他的瞳孔缩成了针眼大小,而且呼吸很困难。“你嗑了什么药?”
“傻药。我搞了点儿相当不错的羟基三萜化物来摆平老式的乙醇脱氢酶,这倒让我自己好好体验了一下啤酒和宿醉的滋味。你带什么来了?”他伸出手,像是要抓住她的袖子。“星期三”不失礼貌地躲开了他。
“什么也没带,就我自己。”她答道,心中暗暗做着品评。猪头皮格在清醒的时候能够满足她的所有要求,但喝醉的时候就不可能了。“只有漂漂亮亮的我自己,肥小子。菲在哪儿?”
猪头皮格咕哝一声,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他的身体直打晃,一些酒液溅到了脸上。“隔壁房间。”说着,他又哼了一声,“今天可真够我受的,瞎琢磨了一上午,太费劲了。我现在还显得很蠢吗?”
“星期三”盯着他:“两千三百六十二的立方根是多少?”
“嗯……六点九……点九七……点九七一……”
她留下猪头皮格慢慢用令人头昏脑胀的牛顿数学近似值去解她那道捉弄人的难题,悄悄溜进了黑暗之中,就像一个皮肤苍白的鬼魂,身上披着样式精巧的黑色破袍子。这件神奇的变色裙太妙了,让人想起久已被遗忘的死神祟拜青年团。她尽量让自己在猪头皮格面前显得更成熟老练,甚至有意屈尊生出怜爱之意。猪头皮格总是沉迷于自卑而不能自拔,这倒让她自己那种孤僻的离群之感稍稍得到了缓解。这个世界充满了愚蠢的呆子和离群索居者。七角星系不仅是勉力营造辉煌成就的温室,也产生了许多难以适应环境的聪明货色,即便他们每一个人都无法融入这个社会,但聚到一起则形成了一个有趣的综合体。
隔壁的厂房里有很多人正在跳舞,风笛的节奏吹得飞快,回馈装置发出一阵阵号叫,一个囚犯模样的家伙把自己的植入装置连接到敲鼓机上,正在恍惚迷醉之中用力敲击着传感器的隔栅,制造出震耳欲聋的鼓点。这些人年纪稍大一些,都在二十岁上下,已临近毕业。在这里出现的时尚牺牲品要比普通的高中舞会里少得多,但疯狂的极端分子则要多得多。大多数人的穿着打扮(有些人什么也没穿)看起来像是大清早抓起床边随便什么东西就套在了身上,另外又添加了一两样过分夸张自我的古怪点缀。一个浑身赤裸的秃头小伙子,胯部挂满了叮当作响的镀铬链条,正在和另一个男孩子跳贴面舞,而那位舞伴留着一头长发,身上的红色睡袍不停地盘旋飞舞,露出了他打了孔、肿胀的乳头。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一身都是恋物狂最钟爱的终极装备,从“星期三”面前蹒跚走过。在她那件透明的拖地长裙下,束腰紧身内衣、塞口皮球、手腕和脚腕上的锁链,全都让人看得清清楚楚。“星期三”对这些裸露癖极端分子不屑一顾:他们根本就是些令人生厌的、急欲引起别人注意的可怜虫,总是想让别人需要自己,却因为过分费心思而找不到对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伙伴。
她朝厂房后部走去,寻找自己真正的伙伴。菲奥娜坐在一只废弃的丰饶之角箱子上,穿着黑色的紧身裤,上身的T恤衫已被锁定,正在输出熵池产生的数据。她正和一个男孩聊天,那小伙子身穿一件内层抗压服,膝盖部位巧妙地割开了几个口子,手中抓着一只喷雾器,一边说话一边梦游般地打着手势。菲抬起头,叫道:“星期三!”
“菲!”“星期三”俯身上前拥抱她,菲奥娜的呼吸中带着一股烟味。“这是搞什么?镇静剂大聚会?”
菲耸耸肩:“萨米说要低调一点,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舞池里,那位嘴里咬着塞口皮球的小姐正在同一个小伙子困难地交流,对方穿着黑色的橡胶连身袜,看来是想和她共舞:二人的行为艺术语言简直水火不容。菲微微一笑:“维尼,来见见‘星期三’。你想喝一杯吗,‘星期三’?”
“好吧,随便。”
菲打了个响指,维尼缓缓地眨巴着眼睛,然后摇摇晃晃地朝吧台走去。“我想,这家伙还不错,尽管外表有点蠢,但我拿不准。除了他以外,我可不想在别人面前醉倒,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星期三”撩起纱笼的下摆,跳上箱子,坐在菲旁边。“当然。没有兴奋剂吗?没有反向激动剂?”
菲奥娜摇摇头:“这里有家规。谁要想进来,就得先在门口检查身份证。听到干扰器的声音了吗?”
“没有。”这话刚一出口,“星期三”突然意识到,她能听见:粉红噪声场的声音就像耳鸣,消除了她植入装置的感觉灵敏度。赫曼也和萨姆说话吗?她暗自猜测。“所以猪头皮格才变成了这副模样。”
“是啊。他喝多了以后可爱多了,不是吗?”菲咯咯一笑,“星期三”也微笑起来——笑得很阴沉,但愿是这样,因为她并不真正知道菲是否希望她做出回应。“现在大家有了好借口。吃点傻药,变得更傻,不再想事情,完全放松下来。”
“你也嗑药了?”“星期三”压低声音问道。
“对,只嗑了一点点。”
“真糟糕,我还盼着能跟你说说——”
“嘘——”菲朝她俯过身,“今天晚上我要把手伸到维尼的裤子里,等着瞧吧!”她指了指那个小伙子——他正摇摇晃晃地穿过人群朝她们走过来。“这家伙的屁股结实极了,把他扔在地上,他就能弹起来。”
看来音乐在维尼和菲的身上起了作用,这让“星期三”不由生出一种嫉妒之感,一阵痛楚从她的扁桃腺一直传到小腹。她抚平裙子,问道:“你觉得能在他的裤子里找到什么?一条鲶鱼?”
菲又咯咯笑起来:“听着,就这一次!放松。彻底放松,妙极了。不再想事情,像小兔子一样纵情做爱,尝尝那种乐子。你就不能放下架子吗?”
“星期三”叹了口气:“我试试吧。”维尼回来了。他一声不吭,递过一听龇牙咧嘴的中枢神经杀手饮料。她接过来,举到半空向高水平的脑残状态致敬,本想一口气把酒干掉,结果却咳嗽起来。这是年轻人的夜晚,空气中充满了大功率干扰波、镇静剂和酒精,而派对才刚刚渐入佳境,变成了令人迷醉的僵尸乐园,让这些高压合成的精英天才们满足一下放松身心、到达极乐状态的愿望。
过了很久她才陷入无思无虑的深渊之中。一时之间她突然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该下去会一会猪头皮格,是不是会发现他很有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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