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县城就是一座大军营。新疆南疆军区司政后机关、军人俱乐部、汽车队、陆军第十二医院、通信营、侦察营、军需仓库、军区招待所、军区门诊部……都在这里。附近还有一个汽车团和一个炮兵团。一到星期天,县城大十字一带到处都是军人。军区招待所就在大十字。出了招待所大门往前走,不过一百码就是大十字街口。大十字是疏勒县繁华的所在。不过,说繁华是有一点过了。这里除有一家军人照相馆外,再就是军区门诊部,门诊部斜对过有一家百货商店;大十字朝南走有一家维吾尔族风味的餐馆,卖羊肉饺子和白皮面;再过去是一家维吾尔族旅馆,对面是县广播站,继续往南就出县城了。公路那边是一个不大的鱼塘,鱼塘边有一个厕所,厕所的粪便直接排进鱼塘里。那年月粮食紧张,不可能用粮食喂鱼。你在厕所里拉屎,一群红鲤鱼跳起来吃你的大便。红鲤鱼像饿狗那样抢屎吃,居然吃得又大又肥。第一次去那里大便,大红鲤鱼直奔肛门而来,把我吓得不轻。
军区招待所这边实际上是断头路。对面那条路,路左边是司政后机关,路右边是汽车队。车队那边是一个封闭的大广场,军人们排队去那里看露天电影。总政歌舞团的小分队在那里搞过一场演出,当时唱《周总理纺线线》。
说大十字是繁华的所在,也不为过。这正是8月间,大十字周围到处都是卖瓜果的。葡萄啊,西瓜啊,哈密瓜啊,那些维吾尔族人都“来来来”地喊。歌词中“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可能就是这么来的。瓜果飘香,军人们买瓜果又相对出手大方。
维吾尔族人喊叫“来来来”时特别生动。手指在向你招着,胡子尖颤抖,嗓门又响亮,黑白相间的大眼睛盯着你输送笑意。
我对疏勒不算陌生,说起来,这是第二次到疏勒了。头一次是因为脸上掉皮,一边的脸颊都焦黑了,在山上找不出原因。现在想来,是因为高原上阳光太强,抑或缺乏维生素。这一次是因为长时间腹泻,差不多休克了。在边防团抢救过来,一时半会恢复不过来,走路腿软。卫生队队长主动说:“你去山下待几天吧,到十二医院再查查原因。”
其实,我一下山就感觉好多了。看见阔叶树,我感觉呼吸舒畅多了,有了活力。
我就住在军区招待所,天天吃馒头和烧茄子。这很好啊。
茄子是新鲜蔬菜,比在雪山上天天吃罐头好多啦!
我在疏勒县就是一个闲人。
去疏勒时有一个任务,是替一个同乡的知青战友捎一封信。这信是捎给军区招待所一个女服务员的。据说,他们之间有那么一点意思。随信捎去的还有专门为边防部队特制的一公斤一罐的铁皮罐头,这都是那个战友搜集来的。六个罐头,六公斤重,脚腿绵软的我把它背下高原。我第一次干这样的事。
在军区招待所登记时,办登记的正好就是那个女子。我把信和罐头交给她,她收了,显得很平静。转过身我想:“我这个老兄是不是搞错了呀?”
我再就是到各军营串串门。这里部队多,同乡入伍的旧相识听说我来了,邀我去做客。我常去的是汽车队,那里有我一个同学。
但陪我最多的却是我的另外一个同乡,入伍前也是知青,他善交际,喜欢给我讲他的所谓艳事。他很陶醉地眯着眼躺在床上痴迷地讲。
其实,我的要求不高,能听见乡音,那就很开心啦。
那时候,电影解禁了。我在军区的露天电影广场看了两部电影。一部港片《巴士奇遇结良缘》,感觉一般般。一部苏联影片《牛虻》却给了我震动。其实,《牛虻》这本小说我早就看过,但电影却拍得那么好,上官云珠和卫禹平的配音又那么好,以至于看得我热泪滚滚。其实《牛虻》这个影片我在幼年时也看过一次,不过,那时候太小,六七岁吧,只记得牛虻摔碎十字架和就义时的镜头。特别是牛虻摔碎十字架后狂笑的镜头,让幼小的我感到恐怖。现在看,却看到了亚瑟和琼玛的爱情,琼玛那一巴掌让我泪流满面。而牛虻就义后,他以亚瑟的名义送到琼玛手中的那封信更是让我热泪滚滚。这部电影在军区露天广场连放了两场,之后又轮流到炮兵团、汽车团和陆军十二医院放映。那几天,我像孩子一样天天跟着放映队跑,哪里放映,我就赶到哪里。
韩明是我的一位同乡,也是知青兵。他刚探家归来,在疏勒和我邂逅。韩明穿着一双锃亮的皮鞋,天天用擦鞋布擦鞋。
我说:“怎么穿皮鞋了?”韩明说:“哎呀,现在都穿皮鞋了!”
韩明见到我时,说我胖了,可见我到疏勒后恢复得不错。韩明邀我一起去喀什逛大巴扎,看到一双女式浅黑皮靴,说:“真好,你买下吧。”我说:“不买。”韩明说:“你呀你,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我说:“不买。”韩明说:“真的没人送?”我说:“真的。”韩明说:“嗨,和我去看M的女朋友吧。”我说:“M的女朋友在哪里?”“这个你都不知道?在十二医院呀,十二医院的女兵。”我说:“别人的女朋友,我们看什么?”韩明说:“不懂了吧?女孩子,又是老乡,又是M的战友,看一看她高兴呀!”我说:“不去。”韩明说:“走吧走吧。”我说:“不去。”韩明说:“走吧走吧。晚上还可以在那里看一场电影。今天星期六,十二医院有电影呢。”我想:“炮兵团和汽车团都看过了,十二医院没看,是不是《牛虻》呢?”刚一迟疑,韩明就说:“走吧走吧,现在就去。”
M的女朋友是一个既聪明又漂亮的女兵。我真佩服这些女生。看见我们来了,那么大方,那么机灵,那么果断。她果断地带我们到一个阿姨家。这个阿姨显然是军人的妻子,上点年纪了,一副过来人的表情。她和气地、意味深长地对我们笑笑,把她家的房门打开,把钥匙交给M的女朋友,说:“这是米,这是面,这是鸡蛋。”又朝我们点点头说:“你们玩吧。”
M的女朋友麻利地给我们做了一餐拉面。M的女朋友说:“我吃过了,你们吃吧。吃完晚上看电影。”韩明和她聊探亲的事。M的女朋友说:“我出去一趟。”一会找来两个马扎。
“看电影你们得自己去,我刚才去请假,领导不同意脱队。”
这天放映的不是《牛虻》,电影刚开始,我就说:“走吧。”
韩明这天显得不太尽兴。
韩明探家的归期已到了,他不敢多停留。
我只有到车队去听那个同乡知青兵讲他的艳事,或者到大十字街头走走。
这是一个中午。饭后,我从军区招待所出来,往大十字走。路边有一排平房,也是招待所的客房,是一个个的小单间。我从一个开着的房门口走过,突然有人喊我,定睛一看,是哨卡的杨金玉医生。他招呼我进屋里,屋里除了他,还有两名二十多岁的大龄女子。那时候,女孩二十多岁绝对是大龄了。那两个女子很健康,新疆的汉族女孩,吃羊肉喝牛奶,又在草原大漠旷野长大,看起来比内地女孩开朗、活泼、有活力。那两个大龄女青年身量高,一边吃西瓜,一边爽朗地笑着。杨医生说:“指导员让我来看看你。你恢复得如何?”我说:“你看。”杨医生说:“看起来不错。”他边招呼我吃西瓜,边对两名女子说:“这是我们一个连的,人很不错。”我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好像是在给我介绍女朋友。
一会,两名女子走了,杨医生赶紧说:“你觉得咋样?”
我说:“什么咋样?”他说:“那是他们给我介绍的对象。”我这才记起这茬事。赶紧回忆,怎么没太注意她俩的相貌,而且也不知道给他介绍的是两名女子中的哪一个。“靠门里面坐着的那一个。”杨医生笑着说。看着我使劲想,杨医生说:“算了,叫你来给我参谋呢,简直没用!”
在哨卡,我和杨医生算是莫逆之交,无话不谈。我知道,早年他在疏勒交过一个女朋友,非常可心。两个人情投意合,差不多快到谈婚论嫁了,结果这女孩在政审时没有通过。边防团的干部,那时候娶妻是要经过政审的。据说,那女孩的舅舅在香港。在当时,那可是一桩了不得的海外关系。这门婚事也就此罢了。从此杨医生一蹶不振,年年谈对象,年年不成。一年年拖下来,年龄不小了,这才引起政治处的关注。如今部队每年都要给他十天半月的假期,让他下山解决个人问题。
这一次也是吧,顺带看看我的病情。
“指导员叫我来看看你,如果不要紧,就回去吧。”
我说:“好呀。”
他想了想,说:“走,和我一起去看看指导员的家属。他托我到他家里看看。”
我说:“好啊。”
说起这个指导员,他和我相处不是太长,半年前才调到我们哨卡的。他在调来之前和我见过一面,那就是带着他们连队的一个班到我们哨卡参加全营的比武。他中等偏低的身材,瘦,面相瘦削黑黄,看起来病恹恹的。但是,他待人和善,有一双诚恳的容易沟通的愿意和人交心的眼睛,这就够了。在哨卡,在雪山艰苦的环境下,他和我同住连部,诚恳交往,像是我的一位兄长或者别的什么亲人。这是艰苦条件下最难能可贵的。老实说,他体谅战士,了解高原边防战士的心。
我敬重他!
这一次,我在雪山上病重接近休克,首先想到的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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