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对野菜情有独钟。结婚三十多年来,每年春天,只要到了乡村,她的眼睛便像雷达一样,在田间地头扫来瞄去,竟然能在浓密的麦苗中、在野草杂芜的田埂上、在回暖返绿的苗圃里发现野菜,随手采来,乐此不疲,心情欢愉。
我的奶妈家在北郊汉城,打我记事起,每年春节都要去看望奶妈,给她拜年。结婚后,便偕妻一起去拜年,常常是问候寒暄一阵,妻便拿着塑料袋出了门,待到吃午饭时,她竟提着满满一袋野菜回来了。奶妈高兴地说:“挑了这么多。你这城里娃还能认得野菜,真不简单!”此后的几天,家里的餐桌上便有了来自田野的美味佳肴。看着吃得美滋滋的我,妻说:“你吃着香,剜野菜可是辛苦活呢,没有工具手都磨破了。”以后再到奶妈家,妻便有备而去,带双手套和一把小刀。有一次,我和她一起到村外麦地里去挖野菜。初春的麦田,乍暖还寒,旷阔料峭,麦苗还没有起身。妻子已挑了小半袋了,我还没找到几棵,于是跟在后面向她求教。她指着一丛野菜说:“这种齿状叶子的是荠菜,那种直叶的是苣荬菜,还有车前草。”又指着一堆说:“这种细叶发灰的是茵陈,也叫白蒿;那种宽叶子的是蒲公英,路边的那一簇叫灰灰菜;还有这种长长的茎、圆圆的小叶、匍匐在地上的是马齿苋。”这一下我对她真是刮目相看了,她居然认识这么多野菜。
晚上回家后我便问她:“你从小在城市里长大,怎么能认识这么多野菜?”妻子说:“这都是小时候吃不饱肚子逼出来的。”20世纪60年代初的三年困难时期,大家都吃不饱肚子,一些地方连树皮都被扒下来吃了。妻子家姊妹四个,父亲参加抗美援朝回国后,转业到西安一家企业当厂长;母亲为了照顾几个年幼的孩子,辞去工作专职带娃。那时每个月定量供应粮食,不够吃,老大已经参加工作,母亲常带着当时不满十岁的老二出去挖野菜,回来煮成野菜汤再下几根面条便是全家的一顿饭了。妻子说那真是野菜里找面条吃,姊妹几个每天都是饥肠辘辘,向妈妈喊着要吃饼。家里仅有的一点白面,母亲会烙成饼,给上班的父亲带上。几个孩子眼巴巴看着刚刚烙好的饼,多么希望妈妈能给自己掰一块呀,而母亲却把饼都塞到了父亲的包里。因为她知道孩子的爸爸是家里的顶梁柱,肩上扛着养活一家人的担子。而耿直善良的父亲却常常把母亲烙的饼分给了饿着肚子的工人,他说工人要干活,应该给他们吃。
一心为公的丈夫大概没有想到,已经饿得有些浮肿的妻子,在家里偷偷地啃着“观音土”充饥……为了填饱肚子,懂事的孩子们能替大人分担的就是去挖野菜了。于是,二姐就常常领着两个妺妹出门去挖野菜,虽然老小(也就是我的妻子)那时才四五岁,但眼尖、手脚麻利,多一个人就能多挖些野菜回来。那时出了厂门不远就是农民的庄稼地,也就是那个时候,她学会了辨认各种野菜。那时大家都吃不饱,跟前的野菜都被人挖光了,于是越跑越远,有时甚至要跑出好几里以外的地方才能找到野菜。她们常常天快黑了才回来,就是想多挖点野菜。孩子们多么不愿意看到妈妈吃观音土呀,她们听说观音土吃多了是会得肠梗阻甚至会要命的。
转眼五十多年过去了,现在人们都过上了丰衣足食、不愁吃穿的好日子,然而野菜却已成为城里人亲近自然、绿色健康的食物了,对孩子们而言更是稀罕物。这几年每到春天,到农村挖野菜的城里人越来越多。随着城市化的发展,城市规模不断扩大,挖野菜已经越来越不容易了。去奶妈家的感觉是庄稼地越来越少,周围都变成了水泥路面和旅游景区,仅剩的一点耕地,也因喷洒了除草剂,已很难找到野菜了。这几年更是所有的耕地都被征用了,村民不再种地,转身变成了房东,靠出租房屋生活。从此,奶妈家那里再也看不到野菜的影子了。
为了满足妻子挖野菜的愿望,我专程在农村的集市上买了两把剜野菜的小铁铲,还买了一把折叠小凳放在车上,为她挖野菜做好后勤保障。前几年,每到春意盎然的时节,我便开车拉上她到更远的乡村去寻找野菜的踪迹。去得最多的是我们定点扶贫的临潼和蓝田塬上那一带。记得有一次带着妻子和她的外甥女,沿着塬上的公路一路寻觅,终于在蓝田金山附近的一个苗圃里看见了密密麻麻的野菜。两个人像发现了宝藏一样欣喜不已,拿着塑料袋就钻了进去。可能前几天刚下过雨,地里的野菜青翠欲滴,鲜嫩诱人。两个人一边挖一边直嚷嚷:太好了!太棒了!脸上更是喜不自禁,两只手似乎都不够用了。就这样挖了近两个小时,居然挖了八九袋子,把后备箱都快塞满了。看着满满的收获,两个人已顾不得腿麻腰僵,丰收的喜悦写在脸上,成就感爆棚,早已把辛苦和劳累抛到了九霄云外。
第二天一大早,妻子就开始择野菜,分类装好后,给这个亲戚一包,送那个朋友一袋,说是让大家尝尝鲜。妻子做野菜饭食虽然样数不多,但有几样还是不错的。比如荠菜鸡蛋馅的素饺子,鲜香可口,有一种来自田野的说不清的味道;蒲公英焯一下切碎,热油一泼,再拌上蒜末凉调,爽口微苦,有清毒败火的功效。还有一种做法是从自小在乡村长大的弟媳妇那儿学的:把马齿苋切碎,拌上面粉反复揉搓至汁面融合,最后团成杏一般大小的菜疙瘩,上锅蒸二十分钟,放凉后,泼上烧热的花椒油,再蘸上蒜末调和的汁子,那真是筋道好吃,回味无穷。妻子最拿手的是蒸茵陈麦饭。把挑回来的茵陈择好,洗净晾到半干,拌上面粉(妻说“瓜菜代”时能拌一点苞谷面就不错了),面粉的多少必须要掌握好,这是能否蒸出好麦饭的关键,反复搅拌后再加点盐和少许五香粉就可以上锅蒸了,上气后再蒸二十分钟即可。盛到盆里,再拌上油泼的蒜泥就大功告成了。吃到嘴里松散绵软,满口香爨,让人食欲大增,每次我都能吃上一大碗。
这两年冬季旅居海南,返回西安时已过了挖野菜的季节,成了妻子心中一大憾事。去年返回后,我发现农贸市场上竟然有卖荠菜和马齿苋的,连忙买了回家,对妻说:“挖不了野菜了,能买回来吃也不错。”妻子择着比野生的肥硕许多的荠菜说:“已经过了长荠菜的时节,这可能是大棚里人工种植的吧。”后来的味道和口感也印证了她的判断,凉拌的荠菜没有了原来荠菜的清香,口味寡淡,有点像上了化肥的青菜。妻子说:“现在的人真是能呀,市场上有什么样的需求,就能生产出什么样的产品。如今城市人喜欢吃野菜,就能在大棚里培养出野菜。可这种人工种植出来的还能算是野菜吗?但愿我们今后还能吃到真正的野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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