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叫我骗子。骗子就骗子吧,这个世界,谁也好不到哪儿去。
上初二那年,一所私立音乐学校的老师来我们学校招生,同学们都说我身材好,适合跳舞。我的学习成绩总在及格线边缘徘徊,升学没啥指望,不如去学跳舞,又美又飒又挣钱。镇上新建了影剧院,经常有外地的歌舞团来演出,那些舞蹈演员穿三点式泳衣就上场了,台下的尖叫声,把音乐都盖过去了。
大家说,那是现代都市文明!我一个乡下女孩怎敢奢望都市文明呢?能自己挣钱自己花就好了。每次和我妈要点零花钱,比登天还难。姐姐倒是挣钱了,可她的工资全部上交给我妈,一分不剩。
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我爸是个病人呢?他在村子里一家私营煤矿上班,一次小塌方,捡回了半条命,人却废了,常年瘫痪在床。矿上赔了几万块钱,我妈赶紧盖了新房子,就等儿媳妇进门了。剩下的钱,她说谁也不能动!其实我和我姐知道,都是给我哥攒着呢!煤矿老板还算有良心,让我哥去矿上上班,岗位在井上;姐姐高中毕业,又托人把她安排在镇上的供销社当售货员。
终于说服我妈让我上音乐学校了!她把抠抠搜搜攒下的五百块钱交到我手上的时候,反复叮嘱我一定好好学习舞蹈,别学坏了,尤其不能像晚会上那些女孩子,穿成那样,丢脸。
和一个同级不同班的同学一起坐上火车,我们来到了“大都市”,其实就是一个地级市而已,对于没有出过门的乡下女孩来说,已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了。“大观园”里有楼房,有干净宽敞的街道,数不清的小摊小贩比镇上赶会时都多,有穿着时髦的男男女女……不怕人笑话,第一次走出校门,两人走出两条街就找不到回学校的路了,只好求助警察叔叔。
音乐学校和普通中学截然不同。这里的学生个个穿着洋气,几个特爱臭美的女同学还烫了头发,整日描眉画眼,和街上的时髦青年没什么两样。
老乡在声乐班,我进了舞蹈班。平时各忙各的,星期天会聚到一起,去逛街、洗澡什么的。
短暂的形体训练课结束后,老师要求练习劈叉,我因韧带过紧,达不到要求,只能学习一些相对简单的舞蹈动作。一年后,跟着学校的演出团参加群舞表演,挣点小费,添补零花。
面对昂贵的学杂费,还是得不断跟家里伸手,要一回,我妈骂一回:“败家呀!”
一次上晚自习,教室里照例稀稀拉拉,人都不知跑哪里去了。我扔下乐理老师发的爬满小蝌蚪的纸张,去厕所,远远瞥见班主任宿舍的灯忽然亮了,不大一会儿,班长郑娟从里面出来了,我问她咋不上自习?她支支吾吾说班主任找她谈心了,刚结束,就去上自习!我纳闷,谈心怎么黑着灯谈呢?
刚走进厕所,苗丽丽正好出来,她问我:“刚才看见好戏了?”
“啥好戏?”我一脸蒙。
“就是……就是……”她拿手在空中瞎比划,最后做了个炒菜的动作,“炒决片”,就嘻嘻哈哈跑出去了。“炒决片”
是我们这一带特有的一种面食,前两天,隐约听到有人小声议论“炒决片”,以为他们说在外面吃饭呢,现在看来,没这么简单。但我仍然想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直到有一天,班主任叫我去谈心。
他说看我家庭生活比较困难,想让我多参加演出,多挣些外快,问我可愿意。我当然说愿意呀!然后,我就看见他的眼睛里有团火,长长的火舌喷在我身上,我觉得浑身发热,想逃,可脚在地上生了根,动也动不了。班主任长得好帅呀,比张国荣分毫不差;他跳现代舞好酷啊,是我们班里所有女生的偶像呢!他起身锁了门,回头拉起我的手,摩挲着,摩挲着……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出了胸膛,不知跑向了哪里……屋里的灯灭了……
三年的学习时光很快结束了,一些成绩优秀的同学考入正规的艺术学校继续深造,虽说是中专,但毕了业会分配工作,总之是一条好的出路。我的那位学习声乐的老乡就是其中的幸运者。大部分像我一样成绩平平的同学则回了家乡,和一个落榜的中学生没什么区别。
回到家,迎面而来的是我妈的抱怨,说白花一大笔钱,甚也弄不成!不如再舍下这张老脸去找龚矿长,让他在矿上给我找个轻省的活儿干。
见识过大都市生活的我,怎么愿意去那种脏兮兮的地方受罪呢?我在我妈开的小卖铺里坐下来,卖油盐酱醋、针头线脑什么的。闲着没事,拨弄几下那把廉价的吉他。一件套头衫穿腻了,里外调个过儿,反过来穿着。这样新潮的“文艺范儿”怕是村子里头一份吧!也不是我要标新立异,艺校出来的女生哪个不个性十足?又有哪个同学手里没把吉他?不论将来的生活走向何处,唯有那些刻进骨子里的东西和这把不值钱的吉他能够证明自己是见过一些世面的,是不同于那些纯粹的乡下妞的,也是今后能够在泥土与油盐中寻得一方超然之地的筹码。我妈不高兴,骂我不务正业,说吉他能当饭吃?却丝毫不提她闺女把衣服反过来穿是因为没钱买第二件。有两次她发怒声讨,作势要把吉他摔了扔了。我噘嘴黑脸不理她。我太了解她了,就是嘴上瞎叨叨,任何东西只要进了这院子,就没有扔出去的理由!何况花了“大”价钱买来的稀罕物,她才舍不得呢!有几回我收拾了两个烂木箱和几件破旧衣裳往外扔,她急了,说指不定啥时候就用上了。现在,住了两年不到的新房子,里里外外已经乱成杂货铺了!
有两三个青年常来买东西,有时赖在窗口东拉西扯,我高兴了与他们随便搭两句话,若对方有过分的言语暗示,我就闭了嘴巴拨弄吉他,一个个见没戏,就知难而退了。其实我对自己的将来也没个具体打算,混日子呗。实在感觉闷得慌,就背着吉他坐上公交车去县城找同学玩。
一年以后,吉他为我带来了好运。
连续四五天,一个身穿卸了肩章军装的年轻男子总来我家买东西。晚上睡觉时,我妈七分喜气三分讨好地凑到我跟前问:“云啊,那个龚和平是不是看上你了?村里人都这么说呢!”
“龚和平是谁呀?”我懒洋洋地问。
“就是那个天天来咱家买东西的人呀,他爸就是龚矿长呀!”我妈还有点急了。
“哦,那可是咱家的冤家对头!不然,我爸怎么能成那样呢?”我明白我妈的心意,可八字没一撇的事情,现在说为时过早。再说了,那个龚和平眼睛小,嘴巴大,满脸青春痘剑拔弩张的,一点都不好看。要不是那身军装给他添了一股军人的英气,兜里的钱助长了他的阔气,我都懒得多看他一眼。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妈真急了,“说不定,这是天定的缘分哪!小云,你可别拿错了主意,嫁给龚和平,那是要啥有啥!煤老板哪,有钱!就是他们弟兄两个平分(龚和平有个大他十岁的哥哥),你这辈子也花不完!”
“好了好了,知道了。睡吧!”我装作没事人似的,心里也开始悄悄盘算,丑是丑了点,不过若真嫁了他,就再也不用过这种捉襟见肘的日子了。
龚和平果然出手了,他买了一把新吉他,要我教他。我只是懂个皮毛,教他入门却绰绰有余,何况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十九岁的夏天过得很惬意。两个月时间,我们已经发展到接吻了。
龚和平他爸给我找了份临时工作,去镇幼儿园当代课教师,挣钱不多,百八十块的,交给我妈,够她买一家子的油盐酱醋了。自从姐姐出嫁,我妈几年没有收到固定月钱了,每次把钱交到她手上,她总是笑眯眯的。至于我,凡是花钱的事情,包括零花钱,龚和平全包了。
我人生的好多第一次都是龚和平给的,除了那个事以外。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abxsw.net dingdianshu.com bxwx9.net
kenshu.tw pashuba.com quanshu.la
tlxsw.cc qudushu.net zaidudu.org
duyidu.org baquge.cc kenshuge.cc
qushumi.com xepzw.com 3dllc.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