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远。”
一出警务室的门,盛骁连衣扣都没顾得上系,立刻拿出手机拨号,牙尖相抵着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寒气毫不犹豫地朝他袭来,见缝插针地往他领口袖口里钻,一冷一热的温差让铁人也要打个寒噤,顺带把人心口的热血一并冰透了。
“盛骁?”任远颇感意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来电号码才接起电话,“怎么了?怎么想起给我……”
“是不是你?”盛骁开门见山地问,“是不是你让人找沈俊彬的麻烦?”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瞬。
任远轻轻地苦笑一声,长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不是我,我找他麻烦干什么?我没那么无聊。他怎么了?”
盛骁语气冰冷地诘问:“我再问你一遍,是不是你?”
任远朝身旁的人递了个“稍等”的眼色,起身进了卧室,站在窗边,向外望道:“我再说一遍,不是我。到底怎么了?他挂彩了?”
盛骁没有回答。任远的口气十分无关痛痒,还不如打个哈欠的情绪色彩丰富,即便不是他找人做的,盛骁也不想跟他说沈俊彬的情况。
可他不开口,就相当于默认了。
任远无奈:“你怎么会想到是我啊?”
这怎么想不到?如果沈俊彬遇上的不是个初出茅庐又笨手笨脚的强盗,那就是特意蹲点守着他的。盛骁承认,他们沈总监在工作面前是挑刺了一点儿,对待下属偶尔也确实严苛了一点儿,但他的态度大多时候都对事不对人,绝不至于逼得谁不惜代价以身试法,用东窗事发后后果显而易见的低劣手段报复。
民警一提到“有过节”和对方知悉沈俊彬行踪的可能,盛骁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任远。他既有闲钱又有人脉,还远在他乡,能轻松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即便派出所接了案子一点一点动手查起来,也查不到他那儿去。
就算真的查到了,能怎么样?到时雁门某个分区的派出所所长接起电话,再三确认名字后恐怕会笑笑地回答:绝对不可能,这是我们矿长的公子。
“首先,我很忙,”任远不急不慌,条分缕析自证清白,“我根本没时间专门和他过不去。还远程找人打他?你想多了,找人办这种事不用花时间吗?第二,如果不是你提,我既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也想不起来他的模样。他过得好不好、是站着是躺着、被没被打,都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当然,你知道,我和他很不对付,可就算我要打他,我也不会挑他在你身边的时候动手,否则那不是打你脸了吗?”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对面的人仍未说话,也没有要挂电话的意思,听筒里时不时传出街道上人来车往的声音,甚至能清晰听到小黄车一类的自行车铃铛响——从高中毕业直到这次低碳出行的大潮兴起之前,任远许多年没有听过这种机械式的车铃了。
说来很奇怪,每当街上有车铃传来,他都没有任何根据地感觉自己距离高中时代不过是触手可及。
他眼前蓦然浮现出一副画面,那是一条充满人情味儿的小马路,沿路足足有十几家冒着烟的各色小吃店,个个赛过如今的山珍海味。那些玻璃窗上全都蒙着一层蒸汽,从窗下走过的路人不多也不少,穿着颜色鲜亮的衣服。路边的绿化带里墨绿色的冬青顶着白雪,站得分外精神抖擞。
忽然,有一群高中生骑着五颜六色的大齿轮山地车撒开车把呼啸而过。他们背着超大的书包,大多数人包里鼓鼓囊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书。为首的那个男生不知道怎么回事,经常和大家吃一样的饭,也没见他多吃太多,个头却长得格外高挑。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许多年,只能归结于他的品种与众不同。
他骑着一辆骚得脱颖而出、高得只有他才能够着地面的昂贵死飞,大概是青春无敌不知冷,又或者是偷偷穿了什么没露边的保暖内衣,他白色连帽卫衣外面只套了一件带反光条的牛仔夹克,迎风敞怀,谁也劝不住。
在他们路过的地方,盛骁蹲在街边,正把刚刚听来的那番话掰开铺了一地,一个字一个字举起来对着光辨别真伪。
盛骁和十七八岁时的相貌区别不大,似乎被岁月磨砺得成熟了一些,然而他这个人从脾气到身板又实在是都很坚丨挺,所以没有被岁月磨损太多。两个力互相作用之下,最后呈现在他身上的不过是精益求精的雕琢,现在给他穿一套卫衣夹克,仍然不难冒充高中生。
而岁月,它无形便罢了,它若是有形,任远猜想,它肯定已经被这小子收拾得面目全非。
作为一个一路工科学到底,对颜色和画面严重缺乏敏感度和想象力的人,这样鲜活生动的场面任远不是时常能构思出来的。他站在街对面或是画外的某个地方静静地看着,盛骁还在开展去伪存真工程,他便不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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