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么说,两位从西市的水精阁来,是我家主人的旧识?”崔家的老管事一边客气地请坐让茶,一边止不住疑虑地打量着眼前两个文静漂亮的年轻人。
“是啊,我是水精阁的店主,这位是我的——账房先生。”安碧城顺手指指同样是一身素服的李琅琊,回答得毫无迟滞,语气真诚而感伤。“唉……崔先生在生之时,常到我们小店观赏书画,挑选古玩,谈吐间令我也大长见识,彼此引为良友。只可惜我们到南方看货走了一个月,回来就得知崔先生仙逝的消息,实在是……”
水精阁主举起衣袖轻轻拭了拭眼角,“账房先生”李琅琊察言观色,立刻接上话题:“我们此来的意思呢,一是想到灵前拜祭,全朋友之谊。二是想见见崔夫人,尽吊问之礼。能不能请您通传一声?”
“这个……”老管事露出了迟疑不决的神色。“拜祭自然没有问题,只是夫人么……现在恐怕是没有心情见外客。我转致二位的心意也是一样的。”
安碧城有点讶异地皱起了眉心。“这样啊……过了这些日子,夫人还是哀痛不胜,所以才不见客吗?哎呀提出这种要求,是我们太冒昧了!”
他恳切的歉意和无可挑剔的礼貌做来如同行云流水,立刻让老管事大大过意不去,忙不迭地解释着:“不是为了这个!其实是……”他望着后堂的方向叹了口气:“其实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主人刚刚去世,小公子又身染重病,夫人正在不眠不休地看护他哪。”
安碧城和李琅琊对视了一眼,心都是往下一沉,李琅琊尽量把语气控制得像个局外人的好奇之问:“小公子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吧?这么小的孩子就生重病……实在是太可怜了!”
“谁说不是啊!”老管事的一腔愁苦都被引了出来,也没去细想李琅琊何以知道“小公子”还是稚龄,径自絮絮叨叨地诉说起来:“……虽然只有三个月大,可一直都是个健康的宝宝,可能是主人去世之后,大人忙着操办丧事疏于照顾吧,小公子忽然就陷入昏睡,不管用什么药都醒不过来……”
李琅琊听着听着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小心翼翼地插进了话。“……崔先生去世不久小公子就病了?他……一直都在夫人身边养育吗?”
这次是老管事皱着眉反问了回去:“……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您怎么会这么问?才三个月大的孩子,不在母亲身边还能在谁身边?”
“啊!我想起来了!我们波斯人的西域古医书里有个方子,是可让小儿安神固气的!”安碧城忽然一拍掌,强行插入了两人面面相觑的尴尬气氛。“虽然不知道对不对症,但我们好歹也想尽一点心意,管事您就带我们去看看小公子的病情吧!”
(二)
这家人显然已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听到波斯人有个仿佛能带来希望的药方,老管事立刻再无犹豫,径直领路向后堂走去。步履匆忙的老人家并没看到身后两个人已经交换了几十个眼神,间或有细如蚊鸣的窃窃私语。
“你真的有药方吗?吃出事情来怎么办?”
“药方是真的,其实就是几味安神静心的普通药草,没什么奇效却也不会有危险……倒是你见到那位夫人要怎么样?当场抢回孩子吗?”
“我……我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她把孩子还给亲生母亲……可你听刚才的话,好像,好像他几个月来都在崔家啊,那‘昨天偷走孩子’又是怎么回事啊?”
“……我只知道,这件事里,必定有人说了谎!”
随着安碧城低低地下了断言,几个人已经来到了后院,一个同样眉目间凝着愁云的侍女将两人引进了内室。床帐一边怕风似的低垂着,一边软塌塌无力地挽起,依稀看到面向里伏着一个黑衣的人影,像正在低头察看床上病人的情形。床前不远就支着小小的泥炉,微火上熬着的药汁闷闷翻着小泡,浓稠的药气合着六月炎天的热浪,仿佛在室内结成了另一重厚重的帐子,浸了水一般从半空中拖下来。
李琅琊喘了口气,发现自己紧张得不知不觉握住了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得容易,可事到临头,到底要怎么说服这位夫人放弃夫君留下的惟一血脉?
既然小公子早已病势沉重,昨天她又为什么抱着孩子在雨中出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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