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中那一番话说得极低,玉照堂内小梳修为尚欠,自是听不见,然临窗正坐的有个人却已将字字低微都收到耳廓中。
窗外是浅水,浅水却从院外引来,非是死水,是以夜中也有浅浅溪流声,小梳便是怀着心事守在灯边在那流水声中睡去,沈青衣却是半宿后人还在窗边,她半生都是展开的眉心,这刻也是锁着的。
她那般伴窗而坐小半宿,窗下暗沉沉的水光照着她面上便也凌凌波光,春日春夜,这光色也不寒,只是那波光留得久了,到底那春波也就老了。
在晨色将起、于人来说终该做下决定的时候,她借着最后一余波光将目光收回窗内,她忽发现在那第一扇窗下,在最靠近亭子边有水的那株梅树上,忽已开出一朵红艳艳的‘梅花’来!
农历间四月的‘梅花’!
沈青衣的身形已从窗口飘了出去,她再落下的时候,她已从梅树间将那朵红艳艳的‘梅花’摘了下来,她的手掌中央,这时便好端端躺着一张鲜色的红叶。
那红叶茎枝中的水既还未全部干涸,它便是不久前才被人从有段枝头采摘下来!
无论是四月间的‘梅花’,还是这四月的红叶,本都是一个让人惊异的事情!
但这世土既然广阔无垠,这世间便本该有无数让人想不通却真实存在的事。
至少,沈青衣在看到这一枝看上去还是很新鲜的红叶时,她眉间的那种沉思便更浓,她忽轻轻叹出一口气。
但也是在叹出这一口气后,她的气度又已恢复从容,她甚至是展眉一笑,如梅花傲雪,哪怕眼前并无风雪,而是人间四月天。
若那个赠她这枝红叶的人在这时看到她面上的这层笑容,他是否会欣慰?
又或者他将来只会更后悔。
只因他既携这样的一枝红叶不远迢迢来到这里,他将这红叶留在玉照堂中,本是望沈青衣此战绝无后顾之忧,他本是为了沈青衣眼前的这一个笑容。
但世间之事,本是无常莫测!
晨间,青雾仍沉,户牖未开,露水偶自清桐院内的那株梧桐树叶脉上流坠而下落地,便是‘噗’的熹微一声。那屋宇之内,也不过是寒香微散,红烛泪尽,猛然院墙外数声连喝,东侧轩窗被人撞开,一道身影已掠入内室,直奔完颜康床榻。
室内那种宁静猛为闯入的寒气冲散,完颜康大惊之下正欲去取床头长剑,那闯进的人已携一身清寒握紧他双手,仰面求道:“少康,我婆婆不见了,你知道她去了哪里!”虽是人间四月,她此刻一双手却冷凉得如苦虫颤抖不止。
完颜康猛被惊破梦魂,骇异之下已脱口唤出:“小梳!”
那女孩子在他屋中既满鬓夜露,一张面目上也不知已纵横多少慌张泪水,哽咽道:“我半夜醒来的时候,婆婆还在的,一不小心睡了过去,再看时婆婆就不在窗边了,她的床褥也是冷的,她未跟我说过要去哪里,我回了小船也没寻到她!”方自说完,人又已泪流满面。
乍听之下,沈青衣突然不告而走,别说这女孩子六魂无主,便是完颜康一时也心头大惊,这时闻得近侧小梳缕缕鬓发香,喉结微微蠕动,只得哑声道:“小梳,你容我先起身。”
小梳这时到底回过些神来,在床前猛地惊退一步,面色却已红,但稍息那面颊一缕微红又被苍白掩去。
她这般不管不顾来寻完颜康,本是情急之中的本能,但这本能如今岂非也正伤着她,完颜康自知她这段心情,抬掌既想替她拭干眼角泪渍,人却也只能披衣而起,自去桌上茶瓮里取了昨夜温茶饮了一口,方能压下些身上的闷燥,这才回身看着这女子:“你莫担心,婆婆可有留下什么?”
他自认沈青衣绝不是没有交代之人,却出乎他意料,小梳猛是摇头:“我在玉照堂寻了几遍,都未找到什么。”
完颜康听到此间,面色也已不平,仍强自不着声色道:“婆婆从前自然也有独自出去时候?”
小梳盯他面颊甚紧,只怕他一颦一叹中藏了答案,忙点头道:“有的,只是从未这般不与我说过。”
完颜康便勉为一笑:“从来没有并不表示今后不会有,或是婆婆事有急迫,并不能告诉你,等她稍后回来,见你这番模样,岂能教她安心!”
小梳闻言,纵是半信半疑,然她心中却又是愿意相信完颜康的,只得含慌点点头:“那我何时才能又见我婆婆?”
完颜康这时也只得先安慰道:“你婆婆三日后既有一战,她三日后便自会依约归来。”
小梳一想到欧阳白,刚放开些的眉头猛又皱起,藏了不安,只将双手互搅得泛白些,茫茫然立在那里。
但此刻窗外微晓,落得屋内一清二白,纤影必现,二人相对多时,她这才看清四周异样,珠帘四垂,华幔委地,独将两人围在了一处,如今完颜康身着中衣,披发立在左近,身上自是平添一股往日未曾有过的慵懒闲度之意,便是那雪白中衣前襟上,此刻坠的也是她一串泪痕,小梳瞧得仔细,猛有窘迫,只得又退一步颤声道:“少康,我……这就回去了!”
她婆婆既出去了一夜,或者便已回了玉照堂,她猝然要走,完颜康手中的那半杯夜茶猛好似更难为下喉:“此刻是王府下人醒的时候,你若这时从我房内出去,难免不会被人撞上。”
小梳脚下便又一乱,本能停步,后刻眼见着完颜康朝自己走来,那目光一抬便已有求……完颜康又如何不知她心意,但在她身旁立定,取了一席自己的外裳轻轻拢于她肩头,人低道:“你若不怕瓜田李下,清者难清,这些于我却是并不吃亏的!但放你在外间没头苍蝇一般乱撞,或一时坏了你婆婆的事情,你可怕你婆婆事后恼你?”
果然这女孩子面色又乱,心上更难定,他人这时已朝外走去。
“少康!”小梳忙急道。
完颜康却未停足,也未回头:“你奔波了一夜,就在这里稍事休息,你若愿意我留下,我自然也不是不可以,只恐你更难堪!”
小梳便果然不敢再说话,但她心中一时当然更愁苦,两道可怜目色中眼见着星沉月落、黯淡无光。
完颜康听得身后忽的悄寂无声,这时不免回头瞧上一眼,这一眼面上便又生些痛:“小梳,你听话些,莫非你真觉得你婆婆之事,我会半分不上心?亦或你竟觉得你一人之力可抵得上我动了一府之力!”
他后刻直步走出室外,再不停留,薄月之下,便是一个颀长人影在人间,人却忽颓唐长长叹出一口气。
月华尚有余晖,等他依稀回头,便见身后雕花楞窗的窗纸上一个影子清楚浮映着,瞧着他回头,那一截人影子猛又缩回屋中去,他无端心中便更是伤感,人已缓缓走出这处清净小院。
一隅桐树,那桐树枝叶华茂,过风泠泠而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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