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娘子脸上却须臾戒备起来,这深山野落,别说人来已是稀奇,更何况还是在这大雪天吹什么笛子。
完颜康忽开口道:“这首落梅子,倒也适合这寒冬黄昏时候,想来吹笛人也是个妙人。”
雪娘子本不通解音律,脸上顿时变色,娇声笑应道:“小郎君说的是,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糊涂妙人儿!”说罢就已起身去看,却只将门掩出一条缝,忽又停了笑吟吟还走回到完颜康身边坐下,娇道:“既有你在这里,我又何必去理会那孟浪人!”
完颜康苦笑:“历来你们女人,怕是他人不肯理你,你们也要去理他的。”
雪娘子眉眼一转:“看来你还在念着你那位小娘子?”人忽的掩唇一笑,“我若是你,便最好再不要想,你越是想她,想她将来的日子越是痛苦。”
她这话中藏了端倪,完颜康欲要再问清,雪娘子脸色猛已冷了:“我若是你,便连这一问也省了!”
这女子的醋意既是极大,完颜康察言观色,已知她胸中这时杀意已起,如今被困在这捉襟见肘的破落人家,更是满腔气恼,任何一丝风吹草动便都会催她下杀手,当下道:“你那鹿肉可烤好了,我早早吃了有些力气,我们才好做后面那销魂之事!”
雪娘子见他眼中春意涌动,知是那碗雄鹿血已起效果的缘由,心中暗喜。两人遂同去桌边吃了晚饭,耳听着那落梅笛声这时已寻进了村落,完颜康引那雪娘子同到榻旁坐定,雪娘子灯下脸色微醺,果真动人十分,两人对望片刻,完颜便提手欲去解她衣衫,忽听得院门外木篱门上咄咄几声敲响:“深山风雪,求好心人家借宿一宿!”
雪娘子本道好事在近,听了这声音心生懊恼,便闭口不答,只盼那人自己识趣去了别处,哪知篱门外的人或是为鹿腿香味所引,竟一路自行穿篱入室,只听啪嗒,竟是强行已将门拴撞开。
雪娘子眼中恼怒,红袖一展已要杀人,完颜康见状忙压下她手臂道:“是敌是友尚分不清,不必要多此一举。”
雪娘子这才怏怏停手,也就这一瞬间,只见闯门而来的人已将身上厚厚雪氅脱下,露出白巾、白衣,竟是个举止异常风流倜傥的年轻书生。
雪娘子只觉眼中一场惊艳,连嘴角也不觉溢出笑意。
只见那年轻书生小心将雪氅除了,折叠好放置一旁,又将肩上书篓取下,小心些放在那炭火旁,显是担心他的四书五经遭了雪湿,如此停当后,才将身一折,向屋子里的两人躬身道:“小生冒昧,奈何外间风雪逼人,只得贸然闯屋,还求贤伉俪不要将小生再赶出去受那风雪之苦!”
他一口一个贤伉俪,便将雪娘子哄得更是开心,喜道:“如此,你便留下来。”一双美目已连连在这白衣书生身上打转。
那白衣书生陡然被一漂亮妇人这样肆无忌惮地打量,脸上也是一红,目光求助似一沾上完颜康便不肯轻易放开。完颜康见状,凉凉笑道:“她面貌虽是生得美好,你却要小心她袖子里可是藏了毒蝎子,毒蜈蚣是来要你的命的。”
那白衣书生便被吓住:“孔先生说,书中虽有颜如玉,却也有一种妇人叫做蛇蝎妇人,敢问这位兄台可是说的就是她?”
完颜康笑笑:“书中又说,美人账下死,做鬼也风流。”
雪娘子听出他口中狎昵之意,面露喜色,顿连送了两个秋波向完颜康,忽听那白衣书生惊叫道:“可惜了我这一篓好不容易收来的宝贝,竟都被这场风雪悉数毁尽了!”
他口中大有摧心摧肝之痛,妃香只想着他这书篓中竟藏了什么好宝贝,能引得他如此悲呼不已,便好奇过去揭起青油布看,一看不打紧,只见青油布下几对绿豆大的碧蓝眼睛正看着她,她待松手,已有两条细长身影直朝她咽喉中飞去,妃香待要抬衣袖去掳,只听噗哒两声落地,她只觉喉中一点痒痛,初不以为意,然只是目光转动再去看那白衣书生时,她整个身体已僵冷,只一对玲珑美目还能转动。
这变故顷刻发生,那白衣书生却竟连一眼都未看她,口中仍直呼:“可惜,可惜!竟真是浪费了我两条大好宝贝!”
只见他小心翼翼拢起两条被雪娘子掼在地上的红身碧眼小蛇,眼中甚是可惜,然东北天气原本寒于别处,那两条小蛇本是冬眠时期被人强唤醒,此刻陡然曝露在酷寒中,当即被冻死,再救不回。
眼见着这白衣书生只顾叹息他的蛇,雪娘子眼珠子最后一转,人已瘫倒在地,她本来肤色雪白如莹玉,只这短短刹那,全身肌肤已成乌青溃烂开来,面部七窍中也已淌出黑色的血来……
这雪娘子既死,她红衣之下须臾爬出来十几只黑尾蝎子来,那黑尾蝎子毒性俱应是强,况且是养在长白山中,却被那白衣书生蹲下身子点起一根香俱引到一个竹笼中,以便用作他竹篓中那些小蛇的食物。
完颜康皱眉道:“你既有这世上最好的毒物,还要这毒物何用?”
白衣书生便挑眉笑笑:“白驼山岂非个个都是毒物,又何缺这几些。”人复站起身,雪娘子妃香的尸身还落在一旁,这白衣书生却连再看一眼都懒得,直走到那烤好的鹿肉旁,信手取下其中之一,头也不回道:“你可还要来一块?”
完颜康看了看旁边的雪娘子,摇了摇头:“如此风景,我再没有胃口。”
那白衣书生笑笑:“你最好有些胃口,因为你的麻烦或许马上就又要来了!”
完颜康正要开口,忽听远远的雪地中果真又有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虽焦急,但为风雪所阻到底来势缓慢。他心中一凛,虽未说话,却已在心底暗自喟叹一声。
这一路险象环生,他自是远未曾料到。
好在这白衣书生眼前到底已赶到。
白衣书生这时却道:“我若是你,便绝不会和欧阳白翻脸,若有他坐镇长白山,本来你可以很风光地做你的六王府小王爷、即将的金国皇太孙,绝不会有眼前的狼狈!”
完颜康默然半响,才道:“但你岂不是来了,来得也恰是时候!况且这世间总有些事是你明知道后果,却也绝不肯去做的!人这一世,若是活得太顺当了,便也是无趣!”
白衣书生遂笑笑未再说话。
完颜康见那书篓之下此刻还有蠕动行迹,心念微动,白衣书生虽背向他,人未转头却已道:“我若是你,妃香的尸体还在那里躺着的时候,便绝不会再起什么该死的好奇心!”
完颜康于是展眉笑笑:“我到底也是好奇,便是这几条小蛇,害你迟了这许久?但料到这大冬日,你将它们带到这里定是难,不过你无忧公子历来手法精绝,想必这对你也绝非难事,只是要多费些心力罢了。”
白衣书生面上猛浮起一股骄傲,能得完颜康夸赞,本已是件十分快慰人间的事。因为他们本是旗鼓相当的聪明人、智慧人!
他却忽又开口道:“然你放心于她却是件错事?”
完颜康目光瞥过雪娘子的尸体,他心中本一直有一种不祥,也不知为何由来,此刻便已脱口而出:“莫非你已去过那个山洞?”
白衣书生用牙齿咬下鹿肉,他虽然也如常人般大口吃肉,但是他的风仪却绝不是千万人能及得上的,他道:“你一定要记得古人有句话绝对不会错,最毒妇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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