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乐志斋后,他脚步微顿,到底没有去寻殷承玉。
*
殷承玉得知太后私下召见薛恕时已是三日之后。
——虞太后忽然生了急病,殷承玉闻讯去探望,这才从伺候女官那儿知道,从太后召见了薛恕之后,便日日忧叹,思虑过度以至于邪气入体,这才病倒了。
虞太后既担忧殷承玉与薛恕太过狎昵,会被人诟病,为日后埋下祸患;又觉得这个大儿子这么多年忙于国事,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可心人,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何必要去插上一脚。
这么翻来覆去地思虑,夜不成寐,反将自己给累得病倒了。
殷承玉听完,反而有些内疚。
他让郑多宝透出口风,本也是为了让太后有个心理准备,好为日后铺路,却没想到太后知情后反倒事事都在为他着想,平白生了一场病。
看着带着病色的母亲,殷承玉在榻边坐下,替她拢了拢锦被,歉意道:“儿臣早该同母亲说明白的。”
他瞧了一眼屋中伺候的人,将无关人等屏退,目光扫到薛恕时,道了一句“薛恕留下”,便又想看了太后:“母后有什么想问的,便只管问吧。”
虞太后瞧瞧薛恕又瞧瞧他,叹息道:“你若当真喜欢他,母后也不拦你。只是你到底是皇帝,莫要忘了肩上的责任。”
她想起殷承玉不愿立后纳妃之事,还是劝说道:“此事若是传出去,到底叫人诟病。但若你有了后宫子嗣丰足,这件事也就成了不足一提的小事。”
皇嗣事关国本,充盈后宫开枝散叶亦是皇帝的责任之一。若是有了子嗣,朝臣也管不到皇帝宠幸谁。
虞太后这一番话,已是多番思索之后,推心置腹之言。
她不反对殷承玉宠幸薛恕,甚至将以后可能会有的祸患都考虑周全了,全然是在为儿子打算。
站在殷承玉的立场,薛恕甚至挑不出一句错来。
他静默立于暗处,面上的神情瞧不出丝毫变化,藏在袖中的手却已紧握成拳。需要以全部的理智束缚,才能克制住胸中叫嚣的愤怒和不甘;才能克制住上前的冲动,安静侯在原地,忐忑地等待一个不敢奢求的答案。
殷承玉眼角余光瞥了暗处的人一眼,思索片刻,握着虞太后的手,认真道:“母后的担忧不无道理,但儿臣如今所为,都已经过深思熟虑。儿臣自小见后宫明争暗斗,母后身为中宫皇后,却因不得父皇宠爱,处处被文贵妃压一头,过得谨小慎微。更不说几个兄弟为了皇位互相倾轧。自那时起,儿臣便已经想过日后若是登基,绝不在纳后宫,只迎娶中宫皇后。”
眼见虞皇后似想说什么,他加重力道握住了对方的手,又继续道:“但这都是从前的打算了。”
他侧脸看了薛恕一眼,缓声道:“我与薛恕之间经历许多,母亲或许并不了解。”
他没有在用敬称,而是用上了更为亲昵的称呼,像天底下最普通的儿子一般,同母亲诉说自己的心意,请求得到她的理解与支持:“但薛恕曾不顾性命数次救我于险境,待我一心一意别无二心。这世上在找不出第二个这般全心待我之人,我之付出或许尚不及他所做二三。如今所为,只是不愿辜负这样一颗真心罢了。”
母子之间便是在亲近,随着年龄增长,也少有这样开诚布公的时候。
虞太后对这个儿子了解,但也不那么了解,孩子长大得太快,她被拘在深宫里,许多事情都无法参与。
她印象中的儿子,瞧着温文可亲,实则骨子里有些冷清。他是一个完美的储君,也是个完美的儿子。但过于完美的人总是叫人有种不真实感,仿佛无法触及他的内心。
至少这么多年来,她从未见过殷承玉为了某样东西或者某个人露出这样的神情,更是从未恳求过她。
薛恕于他,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处心积虑、相濡以沫。
虞太后愣愣开口:“可这皇位……总要有人继承的。”
“不是还有岄儿?”
殷承玉温声道。
从未想过的选项被摆到面前,虞太后已是心神大乱:“岄儿还这么小,他如何能担得起?若是……若是日后不成……”
“日后时间还长着。”
殷承玉安抚地覆住她的手背,用不疾不徐的语调道:“我本也没有打算这么快提起此事。我已经请了外祖父为岄儿开蒙,等他在大一些,能令群臣信服时,在提不迟。”
连开蒙老师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显然是思虑已久。
虞太后在说不出旁的话来,只愣愣看着他,回不过神。
“在这之前,若是有朝臣求到母亲这里来,还请母亲为儿子挡一挡。”
他望着虞太后,语气夹杂着示弱与恳求。
虞太后无法拒绝。
从前都是这孩子庇护着她,如今她总不能在跟着外人一道去扎他的心。
看着引以为傲的儿子,她深深叹了一口气,抬手抚了抚他的侧脸,到底还是选择了妥协:“母后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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