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伊风此刻的身世来历,为何出现江湖时他要施以易容,这些在“飞虹七剑”心中,也成了一个谜。当听了这话以后,他们心中自然更起了疑惑。华品奇俯首沉吟一下,才微微叹道:“此事本是家丑,说来已极为伤心。但阁下既然如此说,唉……”
这长白派的名剑手,此时虽然已过知命之年,又在感慨之中,但豪迈之气,却并未因之而有丝毫的减退。
此刻他微喟一声,又满了一杯酒,仰首而干,缓缓道:“先师幼年,本是个孤儿,后来因为机缘凑巧,成了长白派的一代剑豪,我长白派也因之得以列名武林九大宗派。但长白派始终未曾传入中原,就是因为先师收徒之际,就先声言:门下弟子若想得长白派的绝艺,就得终老是山,毕生不过问武林中的事。”
他又叹息一声。伊风知道这其中必定又有一件关于武林的掌故,但人家不说,自己也不便多问。却听这长白剑派的掌门人又道:“而且先师终生,只收了我师兄弟七人,却也都是孤儿,而我师兄弟七人,也始终遵守着先师遗命,从未涉足江湖。”
这跛足老人,目中的神光,变得极为黯淡起来。伊风也不禁暗叹,让一个身怀绝技的剑客,终老深山,这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这华品奇岁月蹉跎,两鬓已斑,大好年华,全都在面对着寒冰白云间渡过,其人此刻心情,自不难想见。
华品奇叹息着又道:“我长白一派,得以列名九大宗派,是先师昔年在武林大会上,以自创的‘风雷剑法’,硬碰硬打下来的声名,这‘风雷剑法’,也自然成了我长白一派镇山的剑法。先师昔年让我们立下的誓言,就是门下弟子若有不耐寂寞,想涉足武林的,也并非不可,只是却不能练这‘风雷剑法’而已。
“我师兄弟都是身世孤苦的孤儿,没有先师的收留教养,只怕早已都冻饿而死。是以先师不只是我师兄弟的师父,也是恩人。我师兄弟也就都愿意在长白山上,伴着先师的灵骨,何况武林中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我们实在不愿意过问。
“多年以前,我师兄弟中却有一人一定要下山,我劝也无用,但那时他还没有练成‘风雷剑法’,因为这剑法内功不成,根本无法练得……唉!他是我亲手带大的。他要走,我虽然伤心,却也无法,也只得让他走了。”
长白剑客想是因为心中的感怀紊乱,此刻说起话来,已有些零乱了!
“但过了不久,他又跑回山上了,身上却受了三处伤,人也憔悴得不成样子。原来他一下山之后,就结了不少仇家。他那时年纪还轻,武功还没有练成,几个月里,就吃了人家不少亏。”
他目光中的那种神色,使伊风立刻知道:这老人对他的三弟,必定有着很深的情感,也知道这长白剑手,实是性情中人。
却听他又道:“他这样回来,我心里自然难受,竟私下传给了他‘风雷剑法’。唉!”
他又叹息着,环顾了他的师弟们一眼,像是对伊风说,又像是对他的师弟们说,又像是对自己说,接着说道:“我和他虽然是师兄弟,但是只有他是我亲手养大的,他……他人又聪明,我对他实在有着父子兄弟般的骨肉之情。
“他学成‘风雷剑法’之后,便又跑了下山。我心里更难受,以为他这次再也不会回来了,哪知道不到半年,他又跑了回来,而且受的伤更重,几乎连腿都险些被人家打断了。
“我一看之下,心里也有些生气,又有些难受,心里也不禁高兴,武林中能人太多,他想凭着这‘风雷剑法’横行江湖,哪里能做得到?让他受了这次教训,也许他就会老老实实在山上住下来。”
伊风暗叹了一声,知道这华品奇虽然将他三弟一手养成,但却不了解他三弟,就凭他三弟的这种脾气,怎么会在吃了人家的大亏之后,不想报仇,反而老老实实在山上住下来呢?
果然华品奇接着又道:“哪知他伤一养好,就求我下山去为他复仇,我虽疼爱他,不惜传给他‘风雷剑法’,但也不能带着别的兄弟去违背先师的遗命,自然就拒绝了他,又叫他安心住下来,不要胡乱惹祸。
“他却也一声不响,哪知道又过了几天,就有许多武林中人,跑到长白山上来寻仇了。当然都是他惹下的祸,而且我一问之下,竟然都是他的错。于是我就当着那些人,将他痛责了一顿。”
他长长叹息一声,又道:“我这么做,一方面自然是因为先师的遗命,也因为不让天下武林说我长白派纵容弟子;另一方面却也为着他好,希望他自此以后,好好做人,也不枉我教导他的一番心血。”
伊风不禁暗暗赞佩,这华品奇果然是守正不阿的名家风度,不愧为武林九大宗派之一长白剑派的一代掌门人!
此刻这长白派的掌门人,又满饮了一杯酒,“砰”地,将酒杯重重放到桌上,接着说道:“却不知他却已恨上了我,从此以后,再也不和我说一句话。我心里又气,又难受,但只要他好好的,对我怎么样我都无所谓。”
说到这些,那毛文奇突然长叹了口气,抢在华品奇的前面,说道:“大哥!你歇歇!让兄弟我代大哥接下去吧。”
竟没有等到华品奇的同意,就接着他的话往下面说道:“这时候我们几个弟兄看了就都有些生气,但既然大哥不说,我们自然也更无话可说。哪知道他居然在大哥练功最吃紧的时候,闯进大哥那里,让大哥气血阻塞在左面‘涌泉’穴上,自此……”
华品奇干咳了一声,强着道:“这倒不能怪他,他是无意的。”
毛文奇剑眉一立,微微哼了一声,似乎略有不平地说道:“大哥!您别这么说!难道他跟大哥您这么久,还不知道大哥您练功的时辰?那天若不是我恰好赶来,替大哥您赶紧救治,您不但腿废了,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现在还在这样帮他说话?你……”
他倏然顿住了话,像是知道他自己此刻对他大哥所说的话,分量已嫌太重。
伊风却不禁又暗暗感叹着,一面感叹着这华品奇的善良,另一面相形之下,他那三弟的冷血无情,也就更可恨了!
“难怪这天争教主萧无阴狠、卑贱,他对那么爱护他的师兄,都会如此,对别人的手段,也就可想而知了!”
伊风心里思忖中,却听那毛文奇在静默半晌后,抬起头来,又道:“我为大哥推拿一阵之后,再去找他,他却已不知所终了。那时我还以为他自知犯了大错,畏罪而逃呢。”
他双眉又一立,道:“哪知道,后来我才知道,事情并不单纯如此。”
这毛文奇想是对他那位三弟,极为不满,是以此刻毫不留情地说着。
但伊风想到这毛文奇今晨在终南山下,将自己误为他三弟时,说话的神态,知道这毛文奇对他的三弟虽不满,却仍然有着手足之情,不禁暗中一叹,听他说下去道:“几个月前,我们才发现先师的遗物中,少了极重要的一件,先师的遗物本是放在极严密的所在,外人绝不会知道,何况长白山这些年来,也绝无来客。推究之下,除了他之外,再无别人会拿这东西。而且我再一琢磨,想必是他故意将大哥弄得险些走火入魔,我们大家都为大哥惊慌时,他却悄悄将先师的遗物偷了去,盗窃下山了。”
这位三弟的行为,实在是令人齿冷!伊风心中,此刻也不禁满怀对此人的愤恨。
毛文奇喘了口气,又道:“我兄弟这才一齐下山,想找他要回这件遗物;但天下之大,人海茫茫,他下山之后,便无音讯,又叫我们到哪里找他去?”
说到这里,飞虹剑客们都不禁为之叹息!
那华品奇面上的神色,更加黯然。在这一瞬间,他仿佛又变得苍老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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