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颜没有回答,转向云燕娇,轻声说道:“云姑娘,这件事情想必是海上仙山一手促成的吧?我很好奇呢,很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这样热心。”
海上仙山若不带回苏麻离青,只怕说不动洪武帝下这个决心。而现在更是由海上仙山出面说服泉州海商投入庞大的人力物力财力来完成这个计划——换了别人来说这番同样的话,绝不能对泉州海商产生同样的影响力。
若是不弄清海上仙山的用意以及他们在这个计划中所扮演的角色,还是不能让人放心的。
云燕娇抿嘴微笑:“龙家妹子——我托大叫你一声妹子如何?”
龙颜莞尔:“云姐姐有话只管说。”
在座诸位,会心含笑地看着她们套近乎。
云燕娇慢慢说道:“南洋唐人,已经百年不见中华衣冠,身在异国他乡,被视为亡国之民,其中辛酸,不是身在其中,只怕是无从体会的。”
她言语温婉,却令闻者动容,不知不觉中已生出酸楚同情之意。
云燕娇略停一停,又道:“各位想必清楚得很,近百年来,南洋唐人敬奉海上仙山,为的不过是希望海上仙山能够护佑他们在异国他乡的平安。”
而海上仙山究竟以何种方式来护佑他们的平安,在座各位,都心照不宣。
虽不能比当年班超斩匈奴使夺龟兹军,只怕也相去不远。
云燕娇接下来的话却锋芒一转:“但是海上仙山终究不过是一座海岛而已,怎比得国家有移山倒海之力!”
她这后一句话,令得在座诸人,心中不由得都是一热,仿佛能见到那移山倒海的壮观景象。
云燕娇紧接着说道:“我朝开国以来,南洋唐人,包括海上仙山,无日不盼望重见王师。原因也正在于此。”
她说完这番话,观荷台上一片寂静,但各人的脸上表情却绝不平静。
闽中几乎无家不出海、无人不与南洋唐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但是亲族血缘无从割断,即便是利害关系也事关重大。譬如泉州海商在南洋各地所置产业,便为数庞大;只是历年收益,因为艰难险阻太多,一直无法带回家乡,积存在异国,由各自亲族保管,无论是产业还是守业之人,难免都有朝不保夕的担忧。但若是有了这样一支船队来往于南洋之上……
仅仅为了这样一个理由,就值得他们投入巨资守候数年来完成这个计划。
冷眼旁观的孟剑卿打量着这些海商脸上变来变去的神情,暗自吁了一口气。
云燕然晓之以理,云燕娇动之以情。海上仙山精心培育的这兄妹二人,果然是有大将之风、王佐之材,调度人心,举重若轻,指挥如意。
龙颜只沉吟片刻,便抬起头来,轻轻一笑:“这件事情,于公于私,龙家都不应推辞。”
她外表娇柔,但对如此大事,却表现得这般明决果断——也许在外人看来会觉得太过草率匆忙。但是孟剑卿绝不会做如此想法。
难怪得龙吟去世这几年来,龙家的地位,竟是丝毫未曾动摇。这绝不是因为其它十二家海商顾惜这个孤女、心慈手软吧。
龙颜这一表态,其他十二家海商,顺水推舟,纷纷表示自己责无旁贷应该为国分忧,为民兴利。
但是个中滋味,只怕又各自有别。陈永兴的脸上,似乎都已放出光来。
孟剑卿暗自揣度,这训练水师的重任,多半是由云燕然主持,所以他此番来闽,才会特别注意陈鲨这样的水战人材。国初群雄的水师旧部众多,虽然归降已久,但是与朝廷的隔阂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由海上仙山出面来甄选训练,倒也不失为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折衷之策。
他蓦地惊觉,今天晚上,自己竟是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更接近大明那颗勃勃跳动的心脏,接近这个国家的决策中心。
一念及此,孟剑卿不由得暗自怔了一怔,突然间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跳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激烈。
【五、】
大事既定,座中各位,总算可以放松心情来欣赏这荷池月色了。
隔了荷池花林,远远地传来清越悠扬的笛声,文儒海听得一会便讶异地道:“这是应天府乐坊教头郝东山才刚谱出来的新曲《东山月》。吹笛的人不会是郝东山吧?”
郝东山当时号称笛中第一国手,供职乐坊,不应有机会来泉州吧?
孟剑卿低声说道:“是郝东山。离开应天前,我听说他向乐坊请假来泉州,为的就是在龙吟女儿的寿筵之上吹奏一曲。当然龙家想必也向乐坊缴足了聘金。”
文儒海恍然:“这么说今天晚上就是——”
孟剑卿道:“今天晚上就是龙颜的十八岁生日。”
文儒海不由得叹息:“这么大的阵仗。”
居然能将郝东山请来吹笛。
但是更大的阵仗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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