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冰妆笑着丢一枚石子入水,漾起圈圈涟漪,惊散了水底的几尾游鱼。望着远山近水,已深深陶醉,悠然道:“怪不得杭州素有天堂美誉,这里的景色确实美得令人流连忘返。忆昔,你且放下你的满腹心事,既已到了杭州,少不得要在西湖中泛舟一游,说不定到湖心岛上还能欣赏到闻名遐迩的三潭印月的奇景呢。”说着掬起起一手心的水向林忆昔泼去,又咯咯笑着逃开。
俩人当真雇了游船往湖心岛而去。放眼望去,西湖湖面如镜,水底游鱼历历可数,凉风拂来,周身舒泰,再听摇橹的舟子娓娓诉起各种美丽的传说,不知不觉已至湖心岛。
岛上花草丛生,楼台隐约,各种佳景美不胜收,林忆昔,凌冰妆携手而游,时而款步于高低隐现,玲珑浮突的亭台楼阁间,时而流连于曲曲折折的九曲长廊前,时而驻步于小巧别致的假山石桥上,不知不觉时近正午,炎热的日头已晒得二人口干舌燥。
凌冰妆眼尖,指着前面的重杨深处,道:“咦,那里不是有座茶亭吗,很是古雅,还很幽凉,怎么这里的人宁可挤在日头下喝茶也不去那里坐坐呢?”旁边的一个茶客回过头来,打量了二人一番,才说:“两位是外乡来的?”凌冰妆笑道:“正是,慕名而来一游西湖。”茶客说:“姑娘走累了,在这儿歇歇是不妨的,那座茶亭倒是不去也罢的。”
凌冰妆奇道:“为什么?”茶客压低嗓门,故作神秘的说:“那里死过人。”凌冰妆更加不解:“好好的茶亭里怎么会死人?”茶客道:“听说是江湖械斗,死了好几个人,当时的血淌得满地都是,溅在柱上的血都渗入木头足有几分厚。”凌冰妆一阵惊疑,还想再追问,另一茶客拍拍茶客的肩膀,警告般的道:“老兄,事不关已,还是少管闲事吧。”茶客一凛,一缩脖子,汕汕笑:“也是,也是。”低头饮茶,不再理睬凌冰妆。凌冰妆有些气恼,回头看林忆昔正直奔那茶亭而去,也无暇与那些茶客争论,尾随跟去。
那间茶亭坐落于重杨深处,阴凉蔽日,茶亭周围遍植杨柳,花木茂盛,实在是一闹中取静,品茶歇脚的好去处。
凌冰妆注意到一脸沉肃的林忆昔,已猜到几分,问:“你在担心薜大侠?”林忆昔点头:“薜大侠一到杭州就失踪了,我们多方探访也杳无音讯,乍听得此地有人械斗还死了人,就有心惊肉跳的感觉。”凌冰妆安慰说:“薜大侠武功盖世,寻常毛贼哪里奈何得了他。”林忆昔在茶亭内细细查看一番,毫无所获,也道:“说得也是,说不定这里只是寻常街头混混间的械斗,与薜大侠不相干的,倒是我草木皆兵了。”携了凌冰妆手才要离开。凌冰妆忽然一指花木丛下,低叫道:“那是什么?”不待林忆昔回答,径自跑过去,从泥中挖出半块被掩的玉佩碎片来,她脸色猝变,叫道:“天哪!是薜大侠的玉佩。”
林忆昔一凛,“你肯定?”凌冰妆道:“竹泪夫人曾和我提及她当年送过一块梅花形的玉佩给薜大侠,后来我随口向薜大侠说起,想不到他几十年来一直将玉佩随身佩戴,当时我还很感慨薜大侠与竹泪夫人间的情义。薜大侠一定出事了,否则竹泪夫人送他的玉佩怎么遗失,而且碎了。”
林忆昔眉头紧锁,“这如何是好,薜大侠到底出什么事了?”正一筹莫展间,空中忽然传来一阵悠悠的琴声。凌冰妆一怔,“好熟悉的琴声,在哪里听到过?”想着,寻着琴声而去。小径的尽头已是湖岸,湖畔停着好大一艘花船,雕栏画栋,里面莺声燕语,船头还挂着两只大红灯笼,上面写着“凤语楼”。
凌冰妆迟疑起来,那凄楚忧怨的琴声,断断续续,如美人的一声声饮泣,令人闻之落泪。林忆昔道:“这凤语楼分明是卖笑的青楼场所,可这琴声委实熟悉不过,是谁呢?”想要上船去看个究竟,凌冰妆拦住他,道:“你不懂水性,上船后会有掣肘之险,倒不如我去。”林忆昔略一思索,道:“也好,我还是留在此地,查看薜大侠可留下了其他线索,你到船上后也要千万当心。”
凌冰妆给了他一个十足放心的眼神,轻如飞雁般一掠上了花船。凤语楼的花船虽是青楼卖笑的场所,但布置的也是雅致精巧,舱中数对男女正醉生梦死般饮酒作乐。凌冰妆匆匆一瞥未见异常,耳听得琴声又起,忙一猫腰,向后面舱房寻去,刚走到门口,琴声嘎然而止,倒把她吓了一跳,几疑是自己的脚步声惊动了弹琴人,侧耳细听,舱房里传出两人的说话声。
只听一年青女子道:“青莲,你只是个丫头罢了,也要挟制我不成?”那叫青莲的女子十分轻蔑的啐了一口,“牡丹姑娘,在外面你是红遍杭城半边天的‘凤语楼’花魁,青莲只是一个丫头,可如今在人后,老大与妈妈又都不在,我就是你的主子,我让你干什么你就要干什么,拂了我的意,仔细你一身皮。”
“你——”那牡丹姑娘显然气极怒极,却反抗不得,颤声道:“好,好,好,牡丹听你的吩咐就是。”一字一句象是从牙关间挤出来似的,充满了怨毒之意。但那青莲却象什么也没感觉到一样,趾高气扬的道:“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赶快打扮一下,好多客人正等着你呢。”说罢,姗姗走出房来,凌冰妆闪到一边,偷眼望去,见那青莲身量尚矮,初听她口气老到,细观本人才知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心想:“按门口的记号看,这里是圣尊宫下设的堂口了,怎么如此古怪。”刚才门开,她曾瞥了眼屋内的牡丹姑娘,可惜匆促一眼,没有看清面容,只觉身姿娉婷,似曾相识。
不知何时,花船已驶离湖心岛向苏堤岸靠去。那青莲又去而复返,吩咐道:“今晚的贵客牡丹姑娘可要殷勤服侍好了,这是妈妈特意嘱咐的。”房内人不答,只闻嘤嘤啜泣声。凌冰妆气愤起来,心忖道:“莫非这凤语楼是个逼良为娼,残害良家妇女的魔窟?”见青莲走开,便用指尖挑破窗纸向里张望。
房中只剩下一个年青姑娘,穿着一袭大红的衫子,正对镜梳妆打扮,面前的镜子清晰的映出她姣美的面容。眉似黛染,猩唇轻努,腮上晕红,嘴角还点了一颗美人痣,发髻上斜插一股金步摇,上贯一串飞凤吐珠,鬓角压了一朵红绂花,浑身上下珠光宝气,艳飞金缕,一身的红衫衬出了雪白的肌肤,也衬出了她满身的风尘气。
凌冰妆勃然变色,令她震撼的并非是牡丹怎样的妖娆妩媚,而是她……她分明就是一夜间举宅失踪的秦家四女秦施施。
但她分明又已不是秦施施了。她没有秦施施的淡妆雅韵,但多了一份柔媚入骨的妖娆;她没有秦施施的孤芳自赏,但多了一种风尘女子的俗媚。原本秀美的眉目已被又厚又重的铅华掩盖,但她的琴技分明又证明了她就是秦施施。
脑后风声一紧,凌冰妆霍得“凤点头”,避开掌风,回眸望去,背后袭击她的人正是青莲。青莲叱道:“哪里来的女人,敢擅闯凤语楼的船。”凌冰妆道:“又不是龙潭虎穴,也不是宫墙禁地,为什么外人来不得?”
青莲冷笑,“有钱的大爷是凤语楼的恩客,但象你这样的女人来凤语楼就只能做姑娘了。”凌冰妆恼她言语轻薄下流,甩了她一个耳光,骂道:“自己还是个尚未成年的姑娘,说出这样的话来未免太不知羞耻。”青莲一咬牙,一式“乌龙摆尾”,狠狠扑向凌冰妆。凌冰妆轻轻闪开,笑道:“你的武功和你的人一样,还嫩着呢,却硬充老成,只能博人顽笑罢了。”飞起一脚将她踢开几步,顺手推开牡丹的房门跃了进去,叫道:“秦施施,你是不是秦施施秦姑娘?”
牡丹讶然立起身,吃惊的瞪着她却并没有说话,渐渐的,她连脸上的惊容也隐去,只是一脸的漠然,双目空洞的投向远方,整个屋子的摆设包括凌冰妆这个人都无法在她眼中汇成聚焦。凌冰妆伸手扣住紧跟她进屋的青莲的肩膀,叱道:“快说,她是不是秦施施?”青莲居然没有闪避,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凌冰妆凌堂主!”凌冰妆倒不料几个照面就被一个未成年的小丫头识破身份,她冷冷道:“眼睛倒蛮利的,还不说。”
青莲道:“你虽是堂主,但管不到凤语楼的事。要知道触犯了宫规是要被送来做姑娘的。”说着用力挣开凌冰妆的挟持,力挣之下,仍未挣脱,不由破口大骂,各种闻所未闻的污言秽语扑面而来。凌冰妆“啧啧”数声,冷笑道:“一个还应是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却满口脏话,真该把舌头割下来才好。”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牡丹,但牡丹依旧只是痴痴看着远方,仿佛眼前根本没有人在。
凌冰妆慨叹:“一个好好的姑娘,怎会沦落到这种地部。”手下加劲,青莲惨叫,肩胛在凌冰妆手中发出了骨骼的磨擦声,以至她的脸都因疼痛而扭曲,额头布满汗珠。凌冰妆叱道:“知道厉害了吧。你们在秦施施身上下了什么蛊?”青莲忍痛还嘴,“为奴为娼是她自愿,才不用下蛊。”凌冰妆见她口风如此紧,实在问不出什么,只得狠狠一推,将她推倒在角落里,返身拉住牡丹的手,道:“秦姑娘,快跟我走,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怎么沦落到此。”
昔日在秦家,凌冰妆对秦家的九位小姐一直心存厌恶,但如今见秦施施落到如此地步,女性惜弱扶小的天性却尤然而生,一心想把她搭救出去。
但牡丹仍然一动不动站着,凌冰妆疑惑道:“秦施施,你——”牡丹用一副漠然的口吻道:“我不是秦施施,我不跟你走。”说着,还用力甩开凌冰妆的手,但没有甩开。凌冰妆想到秦施施往日矫健的身手,有些明白了,说:“你的武功被废了吗?”牡丹没有说话,墙角的青莲却扬起头,恶毒的道:“功夫?她床上的功夫才好呢?”
凌冰妆一个耳光甩去,使她闭上了嘴,又一把扣住牡丹的手腕,道:“有天大想不开的事也先出去再说。”使劲拖了她往外走。。牡丹眼中有一种恐惧在闪烁,尖叫道:“我不走,我不走。”缩在角落里的青莲倒忽然一跃而起,一个箭步冲到门外,放声大叫:“快来人呀!抢人啦——”动作之快,之敏捷令凌冰妆措手不及,她暗呼“糟糕。”,道:“秦施施,快走,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不料牡丹忽然抓起凌冰妆紧握自己手腕的手,狠狠一口咬了下去。“啊!”凌冰妆负痛而叫,甩开牡丹,只见手背上两排清晰的牙印,正淌着血丝,也幸亏牡丹没什么力气,否则这一口下去非咬下一口皮肉来不可。凌冰妆吃疼,倒抽一口冷气,怒道:“我是来救你的,怎么你那么不知好歹。”牡丹已远远躲了开去,道:“谁要你救,我死也不离开这里。”凌冰妆吃惊的瞪着她,也看见一脸得意的青莲。
两个彪形大汉闯进屋来,大喝道:“谁敢在凤语楼闹事?”青莲一指凌冰妆,“是她,快把她拿下,交给老大和妈妈处置。”凌冰妆心乱如麻,无意恋战,推开窗,纵身跃入碧波荡漾的湖中,一个猛子扎到湖底,潜游一段水路,在堤岸的僻静处上了岸,匆匆弄干衣服。这时天已近黄昏,凌冰妆苦思秦施施为何不敢逃走,难道秦家的其余姐妹均皆陷在凤语楼,所以秦施施才不敢逃走?心里打定主意,起身往城中闹市而去。
原来“凤语楼”是杭城中数一数二的销金窟,本地人无人不知,哪个不晓,竟毫不费力的打听到了它的所在。华灯初上时,正是凤语楼开门迎客时,大门口莺莺燕燕的一群,好不热闹。
凌冰妆不敢在大门口露面,悄悄溜至后门,一瞧四下无人,一提气,跃入凤语楼后院。此地虽属卖笑的青楼之所,但布置的倒也精美,以花草为屏,杨柳为障,层层叠叠的隔开了一幢幢小楼,间或碎石铺路,红花相映,绿草扶衬,垂柳戏水,波漪不断,在四处灯火的辉映下,颇有几处可圈可点的景致。看得出,这里的老板是下了重金布置的。
凌冰妆猫腰钻入一丛花树中借以隐身,空气中充满了浓郁的脂粉味,偶尔传来的几下发嗲声更令她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她或隐或藏,时躲时闪,无意间来到一栋小楼前。小楼周围种满了各式牡丹,或怒放,或含苞,赤橙红白,争艳斗丽。凌冰妆识得其中有不少名贵的品种,正暗暗赞叹间,不远处有说话声传来,四下张望,一时间竟无处躲藏,急中生智下,见正门上挂着一方大匾,上书“牡丹别居”,四字,心想:“这里必是牡丹的香闺了。”忙纵身一跃,藏于匾后。
说话声渐渐近了,就停在牡丹别居的门口,一个年青姑娘说:“妈妈,凌冰妆也太放肆了,敢来凤语楼撒野,也不掂掂自己的份量。”声音熟悉,正是那青衣女婢青莲。另一个声音嘶哑苍老,似乎是个婆子,道:“主公颇偏爱凌冰妆,莫非是图她年轻貌美,而她也就恃宠生骄了?”凌冰妆面上一阵滚烫,恨不能立刻下去教训她二人一番。青莲道:“牡丹今天倒还识趣。”婆子冷冷道:“调教了那么久,也该学乖了。”青莲又道:“只是红芍却仍旧犟得很。”婆子道:“去看看。”凌冰妆想:“不知红芍又是谁?”悄悄探头,见青莲与婆子已走,忙也跳了下来。
前面的厅楼中丝竹笙箫之声不绝于耳,楼中宾客满坐,都伸长了脖子,瞪大眼睛死盯着中间台上的丽人。那丽人浓妆艳抹,半裸娇躯,正在台上翩翩起舞,舞姿矫若飞凤,飘起的舞袖似回风飘雪,柔韧的细腰如弱柳扶风,道不尽的香艳,言不完的风情,美目流盼,粉面含春,蜂腰款摆,引起了一阵阵轰然的叫好声,喝采声。
一个胖乎乎的富贾眯缝着一双绿豆眼,口涎一直垂挂到下巴,拼命的鼓掌喝采,“红芍姑娘的舞技果真名不虚传,舞美,人更美,浑身上下无一不美。”红芍一阵放肆的浪笑,听得躲在窗外的凌冰妆头皮发炸。红芍轻佻的娇笑着,在那富贾的脸上印了个香吻,轻盈的旋了个舞步。半露的酥胸,轻佻的举动,风情曼妙,深深的诱惑着,刺激着周围的狂蜂浪蝶。
在一阵哄然声中,红芍被那富贾拖入怀里,滋意亲吻。但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一个瘦瘦小小,但显得十分精明干练的婆子进来,吩咐左右将红芍绑上。红芍已然醉得憨态可掬,却更显风致,她撇了撇嘴,“妈妈,你怎么又来了,我正尽心尽力的服侍着这些大爷呢。他们都花了钱,就是我的恩客了,我已没有别的身份了,我就是凤语楼的红芍,就是一娼妓罢了。”
婆子低斥:“主公有意抬举你做凤语楼的头牌,你却四处卖弄风骚,坏自己的名声。”红芍用手指拢了拢散乱的头发,不无讥笑的说:“一个娼妓当然只会卖弄风骚,是不是头牌都没有区别,都只是这幅臭皮囊而已。”婆子怒道:“贱婢还敢驳嘴,我就不信降不了你的野性。”两名健妇上前,不由分说,架起红芍就往外走。红芍也无反抗之力,任她们半架半抱去了。
凌冰妆心想:“红芍的舞跳得那么好,除了秦家的秦飞舞还能是谁?”两名健妇臂力甚好,架着红芍如若无物,轻车熟路一路分花拂柳走进一片花林。花林甚大,愈往里走,愈有一股阴森刺骨的感觉,地上积着厚厚一层枯枝败叶,发出潮湿腐朽的怪味。两名健妇将红芍随手掷在地上,用绳将她牢牢绑于树上,又将她外衣尽数剥光,只留一件亵衣敝体。红芍的眼中开始有了惊恐之色,开始号叫,哀求。
健妇不理扬长而去。过不了片刻,树缝里,草丛里争先恐后的钻出了一队队的野山蚂蚁来,成群结队的往红芍爬。红芍凄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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