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跳跃琴音低低从他指端淌出,并不成调,似漫不壮心的呢喃,一转又杳然。
“第一次看见你弹琴的样子,我还记得。”他低头看着琴键,目光专注温柔,似微笑似迷惘,指端又有断续音符低回流淌,“那天你穿着白色裙子,裙摆有编织的蕾丝,坐在琴凳上的时候,裙摆就铺开在你脚边,像开满雪白细碎的花。”
琴音在他指尖渐浙连贯,渐渐流畅,却是舒曼的《 梦幻曲》 。
母亲静静站在他身后,目光已恍惚。
“念卿,我给你的钢琴可以在这里蒙尘,但你的心,我不希望它也蒙尘。”他依然低头专注于指尖键上,带着伤的左肩,令他手指无法灵活,琴音便有了些迟滞,越发显得断续低回,似要将人的心也扯着,牵着,往下悠悠坠去。他的语声亦低如叹息,“有一句话,我是对你说过的,倘若如今你已忘了,我便再说一次……念卿,你要过得好,我才甘心。”
这语声,这琴音,令躲在柜子里的霖霖无法动弹,无法呼吸。
只怔怔看着母亲走到他身边,站在钢琴前,一动不动聆听他的弹奏,在听到一个转音的迟滞时,终于抬起她的手,纤细手指按上琴键,接过他弹到一半的曲子,弹下去… …
她的手在发颤。
起初的琴音断续,艰涩,渐浙连绵起来,如流泉如行云,回转起落,如慕如诉。
她的手指跳跃在黑白琴键上,跳跃在他如痴的眼底。
阳光将他修长身影投做暖暖的影子在地板上,他披一身黑呢大衣,搭了斜纹围巾;母亲绾着低髻,烟灰色大衣底下仍是夹锦旗袍,颈上绕着米色镂花长围巾,两人并肩站在钢琴前,竟教这满是积尘的凌乱屋子生出别样辉光,仿若时光也流转,倒流回衣香鬓影的往昔。
他们竟是这样好看。
霖霖屏住呼吸,移不开目光,心底茫茫然只有这一个念头,只觉他们如此好看,好看得像天生就为了映衬彼此的存在。
一曲袅袅而终。
母亲的手停在琴键上,深垂了脸,语声极低,“我会过得好,我会的。”
她语声终是不能平缓,带了一丝颤抖。
他伸出手臂,轻轻揽住她,轻得像揽住一触即散的云。
母亲低头而笑,笑容似平静湖面掠起的涟漪,手从琴键滑过,带起一串温柔音符。她静静抬眼,指尖拂去钢琴上薄薄灰尘,“过些天就是圣诞夜了,蕙殊和许峥也会回来,到那天我们来办一次舞会,你说好么?”
他微笑,“那么我要和你跳第一支舞。”
她摇头笑叹,“我们己老了,第一支舞应该让给霖霖和彦飞了。”
他看着她,“就算你活到一百岁,仍然比我青春年少。”她亦抬眸看他,“圣诞夜之前,你不会再走,对么?”
他静了一静,“你叫我不走,我只好不走。”
“然后呢,过了节,你还是要去上海?”她却蹙了眉。
他不说话。
她黯然,“为什么一定要亲自处置那个人,你分明不用自己去。”
他只淡淡回答四个宇,“我想杀他。”
她怔怔问,“为了洛丽?
他领首,“也为了敏言。”
“我不懂你在想什么。”她脱口问,“为了敏言,你宁愿自己去做她杀父仇人?”
“除了我,佟孝锡不会转易踏进旁人的陷阶。”他仍是轻猫淡写语气,“这段恩怨由我而起,便该由我了拮。既然必定有一人要与敏言结下杀父之仇,这个人由我来做,再好不过。”
第十七章
【1999。4茗谷废宅】
传真发出一直没有回音,启安将电话打到二姐启爱的工作室,才知她又去肯尼亚拍摄非洲野生动物图片专辑。助理说她三周之后回来,然而转眼已是四月底了……艾默的书稿寄回出版社审核已有一个月,如果一切顺利,付印出版也就在眼下。
这让启安的等待越发焦急,思虑越发踌躇。
四月春暖,似乎万物都以蓬勃之机滋长,一切的人与事,都显出盎然。
废宅的修复工作进展顺利,一天天,一寸寸,看着荒芜的庭院变回开阔清爽,倾颓的梁柱重新竖立,斑驳残缺的墙壁被修补完好……不可思议的变化在悄然无声中到来,令人无从察觉,更无从抵抗。
连启安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习惯了废宅里轻而急促的脚步声,那是她在砖瓦间走来走去,哪里有工人需要帮忙,哪里出了问题,她会第一个跑来叫他,当每天工作结束,工人们都陆续离开之后,她还会仔细检视一遍。这种时候,空旷的工地上只剩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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