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姮对荆沐这个名字很满意,觉得雅致,辰羡也喜欢孙韶龄三字,甚至刻了枚‘韶龄’的印章,随身带着。
姜姮把摘好的菜扔进竹篓里,淡淡一笑:“被这些事给晃住神了呗,这些大人物可真能折腾。”
生怕他们怀疑,又刻意打趣了几句。
她浸淫乡间数月,已经彻底融入他们,能把乡野俚语说得流畅自然。
年轻娘子道:“你刚来时说的是官话,长得又好,想来是从大地方来的吧。你家里有没有做官的?有没有听说过这些世家望族的奇闻,也说出来让我涨涨见识。”
姜姮微笑摇头:“我祖上数代贫寒,不过是普通人家,哪有本事知道世家望族里的事,只怕要让李嫂子失望了。”
李娘子略有失望,但很快就将这一节抛开,继续向骡客探听出门在外的所见所闻。
槐县闭塞,商贸皆不发达,终年来得最多的便是求学的学子,可大户人家子弟怎可能跋山涉水来这等远离京畿的偏僻之所求学,来的大多也是家境艰难,慕鸿儒之名的寒门书生。
这些人一心读书,指望搭上科举天梯改变命运,不大出书院。
小县的日子静若止水,几乎接触不到外面。
众人说了一阵,姜姮其实早就想回屋了,但她心虚谨慎,生怕让别人看出什么,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一直把那篓子菜摘完,才自然地和众人告别,捧着菜篓扶着腰返身回屋。
她将要迈进屋,恍然见辰羡就站在门边,静静看着院子里,也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有没有听到他们的话。
两人都没说话,姜姮看了眼天色,估摸再黑些求学启蒙的孩子们就要来了,便挽袖子准备做饭。
辰羡轻轻扯住她的衣袖,把她拽到一边,自己去拿炊具肉菜,道:“你歇着,郎中说这几天你就要生了,操劳不得。”
姜姮勉强笑了笑:“就做个饭而已,有什么累不累的?你晚上还要授课,给那些孩子批阅功课,有得操劳,还是我来吧。”
辰羡已经开始洗菜,手浸在冰凉的水中,冷得一哆嗦,越发坚定:“我来,虽然别的事我做不成,但一顿饭我还是能做出来的,你教过我的,你是不信我么?”
姜姮怔怔凝着他的背影,默了默,转身把门关上,走至他身边,小声道:“你不要这样。他是那样的身份地位,哪怕走至天涯海角我们也总是有可能会听到他的消息,若每一回你都这样,让外人看见,万一生疑怎么办?”
“再者说,就算没有人生疑,难道你要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里,再也走不出来了吗?”
辰羡一言不发地洗菜切菜,银亮如雪的刀身里映照出他的面容,也照出腮颊上的那道狰狞丑陋的疤。
他忽得把刀扔开,声音闷涩:“我从小就比不上他的,除了那世子的身份和所谓温文尔雅柔善亲和的做派,我哪点能及得上他分毫?学识不如他,武艺不如他,相貌更是不如,不然,当年你也不会在我和他之间选择了他。”
姜姮看着沮丧低落的辰羡,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无力感。
这个场景何等熟悉,在过去八年,在那座囚笼一般的王府里,上演了无数回。
不过场景的主角是梁潇,是辰羡口中那他永远及不上的人。
姜姮无奈一笑:“真巧,辰景也觉得他永远都比不过你。”
辰羡回头看她,俊秀眉宇间流淌着沉沉晦涩,额间几道纹络,镌着浓重伤慨,轻叹:“可是最终是我输了,闲云避世的是我,安享荣华的是他。”
姜姮知道辰羡在乎的绝不是什么荣华富贵,而是那种自云端跌落尘间一败涂地的挫败感,他曾经有多么温润优雅、意气风发,而今就有多狼狈不甘。
她害怕的终究是要来了。
在心底斟酌过字句,姜姮轻声道:“辰羡,我们逃出来的时日尚浅,我不确定凭我的兄长和顾时安能不能把这个局做完善,能不能顺利瞒过辰景,而且这里头还有崔太后,我们当初迫不得已把她也拉了进来。我的意思,我们先躲个一年半载,待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时把流民户换成普通户籍,到那个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不会拦你了,你还好好活着,依旧是壮年,满身才华学识仍在,依然有机会去实现少年时的抱负。”
“不要妄自菲薄,人生未到最后一步,谁又能轻言成败?”
在她低柔体贴的劝解中,辰羡渐渐冷静下来,他垂眸,道:“对不起,姮姮,其实与你无关的,我不该对你发脾气。只是,我今天在书院见到檀先生了,他亦是当年畅行新政的人,我们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是我。他是代王的老师,他听闻代王将要继位,想带着女儿回京,我想随他回去……”
话未说完,他察觉到姜姮脸色苍白,抚着肚子痛苦嘤咛,额间有冷汗珠冒出。
辰羡慌神,忙搀扶住她问:“怎么了?”
姜姮乏力地抚住他的手背,道:“快去找接生婆,我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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