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我能打辆出租车直接去河畔镇的话,一定能省下不少时间,但问题在于我手头没有足够的现金。我住在西好莱坞,而最近的24小时营业的银行却在市中心的市内交通传输带主环线上。所以我首先搭传输带去市中心的银行提钱。一个我尚未充分欣赏到的、真正的科技进步,就是通用支票系统,由一套计算机控制系统作为全市的信息交流中心,而我支票簿上则有一个放射性条码,只要我在受雇女郎公司的私人账号上还有钱可转,很快我手上就有现金了。
随后我搭上了前往河畔镇的高速传输带,当我抵达圣殿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没人在,除了跟我说过话的那个夜班技术员和他老婆,一个夜班护士。恐怕我没能留下什么好印象:我的胡子一天没刮,狂乱的眼神,也许嘴里还残留着啤酒的气味,而且,我也没能想出什么合适的谎言来。
然而,拉瑞根太太,那个夜班护士,真是个有同情心的人,而且还乐于助人。她从文件夹中取出一张照片来,说道:“是你表妹吗?戴维斯先生?”
是丽奇,毫无疑问,是丽奇!哦,这并不是那个当年我所熟识的丽奇,因为她已经不是个小姑娘了,而是一位成熟的青年女子,二十多岁的样子,也许更大一些,成熟的发型,成熟而非常美丽的脸庞。她正微笑着。
可是,她的眼睛一点也没变,而她的脸上依然挂着那种永远不老的精灵气质,使她看上去甜美得像个孩子。还是那同一张脸,虽然长大了,丰满了,成熟而美丽,但我绝不会搞错。
立体影像渐渐模糊,我的眼中满是泪水。“是的,”我哽咽着说道,“是的,这就是丽奇。”
拉瑞根先生说道:“南茜,你不该给他看那个的。”
“啐,汉克,给他看看照片又有什么害处?”
“你知道规矩的。”他转向我,“先生,正如在电话里我所告诉你的那样,我们并不提供有关客户的信息给外人。你等十点钟管理办公室开了再来吧。”
“或者,你可以在八点钟的时候再来一趟。”他妻子补充道,“本斯汀先生那个时候应该在这儿了。”
“现在,南茜,你只要保持沉默就最好了。如果他想要得到任何客户信息,该见的人是主任。本斯汀和我们一样,与回答问题毫不相干,另外,她甚至都不是本斯汀的病人。”
“汉克,你也太过大惊小怪了吧。你们男人总是因为规矩而规矩,因为规矩而喜欢规矩。要是他真急着见她,十点钟以前都能赶到布若雷了。”她又转向我,“你八点钟再回来吧,那样最好。我丈夫和我确实无论如何不能再告诉你什么了。”
“这个布若雷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去了布若雷?”
要是她的丈夫不在那儿的话,我相信她是会多透露一些消息给我的。然而她犹豫了一下,见他毫无妥协的意思,便回答道:“你还是去见见本斯汀医生吧。要是你还没吃早餐,顺着大街往前就有一个相当不错的地方。”
所以我去了那个“相当不错”的地方(在过去来讲算是不错了),吃了饭,借用了他们的洗手间,从洗手间的自动售货机里买了一管“去须净”,又从另一个自动售货机里买了一件T恤衫,然后随手扔掉了我一直穿在身上的那件。等我回去的时候,我受到了相当的尊敬,可见“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没错。
但拉瑞根一定在本斯汀医生那儿讲了不少关于我的坏话。他是位年轻人,正在实习期,他对我采取了非常强硬的态度。“戴维斯先生,你自称也是个休眠者。那你肯定知道,专有那么一些罪犯惯于对新复苏的休眠者下手,利用他们易于轻信他人及缺乏定位的心理作案。大部分休眠者都被认为是颇有资产,相对于他们自己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而言,全都不谙世事。他们通常会感到孤独,还有些提心吊胆的——对一个自信的男人而言,这倒是个完美的起点。”
“可我想知道的只是她到底去哪儿了?我是她的表哥。但我是在她之前接受休眠的,所以我不知道她也打算那么做。”
“他们通常都会自称是亲戚。”他靠近我,死盯着我看,“我以前见过你吗?”
“我对此深表怀疑,除非您曾经在市中心的传输带上偶尔和我擦肩而过。”人们总以为以前见过我。我的脸属于十二种标准脸之一,缺乏特色,正如满满一口袋花生中的一颗,如何区分。“医生,您看这么着行不行?您给叟戴拉圣殿的艾尔布赖特医生打个电话以査证我的身份,好不好?”
他摆出一副审判者的样子道:“你回来见过主任以后再说吧。他可能会打电话给叟戴拉圣殿……或者,也有可能打给警察局,随他看怎么合适怎么来吧。”
于是我离开了。接下来我做了一个也许是错误的决定,我没有回去见主任,尽管那样做我非常有可能会得到我想要的确切信息(在艾尔布赖特的协助下),然而相反,我雇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布若雷。
在布若雷我花了三天时间找到了她的踪迹。哦,她原来就住在那儿,跟她祖母一起。我倒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然而她的祖母早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丽奇于是便接受了休眠。布若雷不过区区几十万人,比起大洛杉矶七百万人口而言是少多了,所以二十年前的这样一条记录不难找到。相反,追寻她在本星期之内的踪迹倒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麻烦的一部分是因为她其实是跟某个人在一起,而我却一直在寻找一位单独旅行的年轻女子。当我察觉到她是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时候,我开始焦急地想起那位本斯汀在教训我时所说的那些,针对休眠者的骗子什么的。于是,我前所未有地忙碌起来。
我追错了方向,结果跑到加利西哥市去了,然后又折回布若雷,重新开始,一点点拾回,跟着他们甚至一直远去到了尤马。
在尤马我终于放弃了追踪,因为丽奇已经结婚了。国家注册局注册记录的这条信息,使我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以至于我扔下一切,搭上了一条前往丹佛的船,中间只停下来寄了一张明信片给恰克,告诉他帮我清理一下我的办公桌,并把我留在房间里的东西打包装箱。
我只在丹佛停留了一小会儿,刚够时间跑了一趟牙医设备供应公司。在丹佛成为州府之后我还没来过——六星期战争之后,迈尔斯和我直接去了加利福尼亚——而这个新城一下子便使我愣住了。怎么回事?我居然连卡来西科区都找不到了。以我过去的了解,我以为一切政府基本设施全都应该深埋在洛矶山脉之下,而如果此事属实,那么仍旧留在地面上的非重要设施未免也太多了吧,真是多得可怕——这个地方似乎甚至比大洛杉矶地区还要拥挤。
我在牙医设备供应公司买了十公斤的金子,同位素197的,以十四号标准线的形式出卖。每公斤金子花了我86美元,毫无疑问,这价钱显然是太贵了,因为工程用材质的金子大约才卖70美元一公斤。而这笔买卖对我的财务状况造成了严重的损害——我仅有的一张千元大钞就这么出去了。然而,工程用的金子要么其成色在自然界中并不存在,要么就含有同位素196或198,甚至也许两者都有,依照其应用需求而定。为达到我的目标,我需要上好的金子,要求检测不出它与自然界中用矿石提炼出的金子有任何不同。同时,我也不想要那种可能使我的裤子都会被烧掉的金子,我必须要谨慎小心——以前在圣地亚的那次事故使我对辐射污染给予了相当大的重视。
我把金线缠在自己的腰上,然后前往圆石镇。十公斤,大约和一个装得满满的周末旅行包的重量差不多,而这么多一堆金子,也就跟一夸脱牛奶的体积差不多。然而,电线形式的金子使它比一块固体金子的体积要大得多,所以我不能说可以把它当成是一条腰带。不过,金币可能更难携带,虽然以前我倒是常常摆弄以货币形式存在的金子。
特威彻还住在那里,尽管他已经不再工作了。他已经是个荣誉退休的教授了,而在他清醒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花在教职员工俱乐部的酒吧里。我花了四天的时间在另一间酒吧里逮到他,因为那个教职员工俱乐部是不对我这种外来人士开放的。不过,在我终于逮到他之后,要请他喝一杯就变得容易多了。
他简直就是个希腊经典剧作中的悲剧形象,我的意思是说,一个伟大的人——一个非常伟大的人——就是这样一步步走向毁灭的。他本来应该可以登上领奖台,就像爱因斯坦、玻尔、牛顿一样,而就过去而言,只有少数几个场论专家才知道他的研究工作究竟到了什么境界。而现在,当我遇到他的时候,他那曾经才华横溢的思想已经因失望而腐朽,因岁月而暗淡,又因酒精而迟钝。那感觉活像是在参观一处废墟,一座曾经金碧辉煌的庙宇,而如今,屋顶塌了,半数的柱子都倒了,藤蔓渐渐长满整个庭院,攀爬在断壁残垣之上。
尽管如此,尽管他的人生正处于下坡路上,可他现在的智慧程度还是比我以往在最佳状态下的任何时刻都要强得多。我倒还算是够聪明,足以在遇到一个真正的天才人物之时懂得欣赏。
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抬起头来望着我,径直盯着我道:“又是你。”
“先生?”
“你过去曾是我的学生,对不对?”
“怎么会呢?不是啊,先生,我从来没那个荣幸。”通常的情况下,当人们自以为以前见过我之时,我会毫不留情地加以否认。而这一回,我却决定只要有任何可能我就要对此加以利用。“也许,您想的是我表兄吧,博士——86级的,他曾经师从于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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